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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江山为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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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瘴!”

怒吼中掺杂了压抑不住的磅礴灵力。江绾急冲而来,一声厉喝宛如天敕,喊得城内妖物胆颤心惊,四下逃窜。

孤野鬼魂也再不敢逗留,慌不择路去找拘魂使,宁作哭丧棒下魂,也不敢趟这浑水。

龙袍加身,冠冕华丽。

浑厚龙气替虞瘴挡住了最致命的冲击,但没防过余音。

凶杀之气尖锐突刺一般扎进虞瘴耳侧,几滩血迹,如小蛇蜿蜒滑出。

远处,乌云团之中雷霆更深。江绾拂袖不理,落到佝偻伏地的陆子均身旁。

她是真动了气,冷寒着脸,一言不发。

虞瘴抹去嘴角浊血,忌惮又警惕低盯着她,欲寻找逃路。又觉此身不过一具傀儡,便有恃无恐,反露出挑衅的笑容。

天地忽然间变色。

晚风肃杀,落叶萧条。

宽广大地这时要传出更深的颤抖,似乎快承受不住仙人的怒火。

雷霆更甚。

“本尊,许久未曾出剑。”

江绾沉声道。

虞瘴忽觉不妙,一阵寒气从脚底直冲上天灵感,激得他都腿软三分。

这一方天地的生灵也安静得可怕。

活泼的跳跃的,此时都瑟瑟发抖地静滞,不敢大声呼吸片刻。

千钧一发间,一双手有力地攥紧她纤细的手腕。

江绾侧头,是陆子均。

他形容枯槁,瘦得不像样,完全是虚弱无力的模样,说一句,得停下来咳许久,手上力气却大得惊人。

“咳……咳,别……拔剑。”陆子均气息微弱道,“梧桐仙,你一直未曾告知我仙名。我敢问一句,可是宿淮上仙?”

江绾沉默。

陆子均便明了了她此刻的沉默。

他笑叹一声,不知为谁,然后才道:“这几十年不如寻常,冥境和人境,都蹊跷得很。天行有异,命途无常……咳、咳。”

他咳出一口血,硬生生咽下去,喉咙堵得难受,缓一会又说:“你切记不要暴露身份,切记!不到绝境之时,切勿拔剑!切勿现真身!”

他扼住江绾手腕,用力道:“崇下渊,是先帝最后出没之处,能否请你……再去看看。”

“算我临终所托。”见江绾不应,陆子均又道。

崇下渊与洛川,一在岸上,一在地下,二者分明了人境冥境的界限。洛川是条大河,往来尚有船只,而崇下渊比地脉更深,几乎全是不具姓名,不明形状的怪物。

当初冥境众妖发动的兽潮,也选择渡洛川,远远避开崇下渊。

那是无人涉足的极其凶险之地,基本上有去无回。

渡灵契、太虚山灵、西疆蛊毒、崇下渊……

江绾垂眸,注视着他,缓缓开口:“你到底知道多少?我知你极善对弈,可并非意味着,我甘愿做你的棋子。”

陆子均猛地咳嗽,仿佛要咳出五脏六腑出来。他苦笑着说:“所谓深谋远虑,谋定而后动,适用的不过是人间事。我所见区区一方水土,不可窥视天道,全无根骨仙缘,何谈布下这一大盘棋。无非是,有人操之过急,必有纰漏,被我瞧见了去。”

陆子均远望高天,喃喃道:“多年前,做过一场梦。梦里有位天君,叫我好生照顾他家师妹。”

江绾良久才回:“好。”

他们二人聊了颇久。

另一边,虞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也无暇去管。他被人细密而来的剑法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转瞬间已然拆了成千上万的招。

祁千锐紧随江绾而至,冷着脸与虞瘴对打。

此刻虞瘴受创,这具傀儡不如太虚岭难对付,更别提已被江绾封住了妖名,修为折损了大半。

仗着人间帝王这几十年的龙气,每每毙命之时,又护住了心脉,越打,反倒越占上风。

祁千锐并不恼火急切,他心性沉稳至极,刚正如风雪不动的寒石。一击不足以致命那便再添一剑,一招后虞瘴死而复生那便再来一式。

虞瘴素日倚仗的是少有人能对他赶尽杀绝,偏偏遇上了祁千锐这样水滴石穿的打法。

更恐怖的是,这千千万万的招式,祁千锐丝毫没有任何泄力,疲惫的意思。

比他这个傀儡还更不像人!

纵然他偷来的龙脉得天道眷顾,也非这样消耗的。

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

虞瘴眼珠一转,对着祁千锐道:“就算你将我灭于此地,我也不过是损失了一具傀儡而已。但这天地间少了弥足珍贵的龙气。你觉得值当吗?”

祁千锐望他一眼,没有搭话。

虞瘴觉得有戏,继续游说:“这样,不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将龙气渡给你。如何?这可是我孕育了几十年的龙气,不比你修炼几百上千年来得有用?”

修行之人皆有道心。虞瘴早看穿了祁千锐道心蒙尘,诸多尘埃,想必这诱惑他抵挡不了。再怎么抗拒,也会分出神思。

他只需要那一瞬的迟疑。

果不其然,祁千锐下一招露出一个极其细微的破绽。

虞瘴大喜,忙凝聚起气息,一掌向祁千锐拍去!

迅疾掌风势如山海,一掌下去旁的青瓦都应声而碎。

原本应被击飞的人影却微微闪掠,不见其踪。

虞瘴尚未反应过来,脖颈上便一寒。

利刃刀锋,抵住了他的命脉。

非但如此,这剑刃冰寒异常,宛如凛冬霜雪,甚至隐隐有一丝,极为熟悉的气息……

许是为了费劲拿下虞瘴,那破绽使得仓促且疾,不慎漏了点冥气。

虞瘴一日内接连遭两个重击。宿淮死而复生尚且未知,也或许修真界出了另一位能看破无名书的天之骄子。比起这个——

他瞪着眼睛,熟悉的压制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祁千锐见他发现,索性不再隐瞒,传音于他,如恶魔低语。

“虞瘴,在冥境我遍寻你不得,原是跑人境当帝王来了。”

“你!”

虞瘴瞳孔骤缩。

他猝然回想起那遍野尸山上的冥黑背影。

那时他尚且是只小妖,徘徊在妖群之外,仅远远看了一眼。

滔天煞气,血月当空。不知多少凶狠鬼魂徘徊在他身侧,忌惮又不敢上前,直到那人轻微一瞥。

于是遏制不住的,万鬼匍匐,众妖伏地。

心甘情愿为臣。

“我知道,傀儡之间共享记忆,永生不死。可如果,我扯断了你们之间的傀丝呢?”

祁千锐轻飘飘的问话,落在虞瘴耳中,如同沙漠毒蛇,好整以暇地望穷途末路的困兽,吐出危险的蛇信子。

虞瘴强撑无事,尽力安慰自己怎可能撞上那等人物,然心下已渐生绝望之感。

他嘴硬道:“哼!傀丝由我药山尸骨淬成,就算你再强大又如何,怕——”

话音半落,只听见一声细微的线断之音。

如绷紧琴弦终于断了,漫天的恐惧淹没了虞瘴。

在虞瘴绝望的眼神中,祁千锐道:“我探你傀丝,如此傀儡,尚有五处。此后一一清除,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不!你不能这样做!”虞瘴全无尊严,鬼哭狼嚎地喊,“我是齐国帝王,一生勤勉政要。没了我,没了龙气,百姓怎么办?民生怎么办?你想过吗?你为他们考虑过吗?”

他嘶哑扯着嗓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祁千锐不理,只简概道:“送你上路。”

鎏金龙袍,明珠旒冕,此刻狼狈滚落在雨后泥土上。

昔日一国君主,究其本质,也不过是个会在性命攸关时嚎哭的小妖。

祁千锐随意取了陆子均院落一抔黄土,就这么将他潦草埋了。

“虞瘴虽死有余辜,可他确实问得不错。你就这样将这傀儡杀了,往后打算怎么办?”

身后几丈,江绾支着脸问。听上去颇为苦恼。

“陆相约莫早想好对策了吧。”祁千锐道。

苍翠树下,白发老人怀中搂抱着一只昏迷的白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

祁千锐本不该与陆子均过多接触,下山前,也做好了凡人短寿的准备。

亲眼见他衰老至此,心下仍泛起一阵心酸。

见两人视线投来,陆子钧略微颔首:“唯有社稷气运,才能够这小家伙贪吃的。我凡夫俗子,也支撑不了渡灵太久。”

不如说,以普通人的肉身供养太虚岭,本身就是奇迹。

几缕微风渐起。

恍然间,祁千锐忽然了悟为何陆子均心血来潮教养一只白狐,为何又非要叫来上三宫的修士。

“足智多谋啊,陆相。”他道。

陆子均老眼昏花,已辨认不清来人,轻笑道:“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位学生。”

是个桃花春风的午后,陆子均尚是新官上任,端的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样震慑下人。百官皆忌惮他揭发米钱贪污,一封奏折罢免多少大臣。

路至行宫,望见刚下课的小太子,许是听闻了他在前朝的光辉事迹,行了一礼,清脆赞扬一声。

足智多谋啊,陆少卿!

陆子均甩甩头,暗道年纪大了,总徘徊记忆里不前,往事暗沉不可追。

“渡灵契转接需耗灵力,我是不行的,得指望你们助力了。”

江绾与祁千锐对视一眼。

两人皆知,渡灵契转接条件何其苛刻,要有源源不绝于原本渡灵契的灵力,也要有极正或极邪之气为引。

江绾率先开口:“可以一试。”

祁千锐随后点头。

江绾心想,她这天生剑骨,渡劫修为,应当不成问题,只是一会得谨慎别被瞧出异样。

祁千锐心想,转接并无大碍,若再加一层保障,他可将自身龙气转去。

两人互相示意一番。

江绾道:“开始吧。”

祁千锐道:“请。”

白狐皮毛上的阵法通透,上古文字撰写的符文渐次显形。

陆子均左手手腕上,同样显出阴阳互补的符字,缓缓从瘦骨嶙峋的胳膊上剥除。

莹莹几点,散入山河,散入集市,散入沼泽,也散入人群。

以江山为契。

饶是江绾,也不得不惊叹于陆子均的野心。

灵气温养着白狐经脉,原本憔悴瘦弱的骨架也变得茁壮起来,小树般焕发蓬勃生机。

而那一团阴魂不散的乌云不甘地徘徊一阵,总算被温和的日光终于消弭,散去不知何处。

仿若有一场通天彻骨的清风,卷起旧日灰尘,抚平褶皱,从此自由游荡于人世。

青云缭绕,霞光铺满。似乎有阵龙吟低低掠过。

城内救灾的百姓见状,惊喜跪在地上祈福:“祥瑞啊!祥瑞之兆!”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封面和名字以及文案~

文案苦手开始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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