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春摸不准尤迪索斯的意图，她也不打算继续放纵她纠缠，最好的办法，便是进行一次有效率的对话。

然而先前从尤迪索斯最终吐露的音节印证了一件事，她们没法用同一种语言进行交流。

尤迪索斯”这个名字也只是音译。

通过神经能呢？这是扶春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也是看起来似乎最有可能的办法。

实际上今天她用的已经够多了，剩余储能不太足够，勉强还能开启一次。

但这一次结束后，恐怕她便彻底失去了对敌能力，除了手中的小刀……

是否要相信一次尤迪索斯呢？

扶春掐了一把掌心，虽然她的表情仍然冷淡似乎毫无触动，但眼前尤迪索斯的死亡呼吸，正不断喷吐在面孔上，让她心跳不自觉加快几分。

她从未想到这次出门，会遇到这样难缠的危险。

只能庆幸尤迪索斯的口中没什么怪味，要不然她拼了命也得锤爆这只雌性的狗头。

以报那一吻之仇。

扶春深呼吸一口，而尤迪索斯怔愣了一下。

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仿佛有生命之河，流淌着璀璨而瑰丽的绿色，等她再想一窥圣荣时，却再也无法抓到那抹痕迹。

但随之而来的是耳边絮语。

那是一种很死板很平静的音调，不像是扶春本人在说话，但分明这里只有她在说话。

“尤迪索斯，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尤迪索斯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可以和扶春交流，于是那种巨大的惊喜立刻淹没了她的理智。

“带我走，带、带我走，我要离开！扶春！带我走！”

扶春不知道尤迪索斯从哪里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也许从他们三人踏入房子起这家伙就已经暗中窥伺。

“带你走？为什么？”

“我想、我想离开！”

尤迪索斯的嗓音很迫切，而在现实中，那张面孔上满是惊喜和期盼。

如果忽略她恐怖的身体，那张清丽单纯的面容真的有吸引人帮助她实现任何愿望魔力——但被蛊惑者绝不包括扶春。

“你想离开，我就要带你走？”

扶春其实是一个相当“卑鄙”的人，在谈判中，你决不能让她感受到，她已然占了上风。

只要敌人一露怯，这姑娘便会像恶兽张开獠牙，不从你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决不罢休。

此刻便是如此，尤迪索斯几次三番的放过和温和的谈判态度，无疑将自己柔软的肚皮露给了扶春。

微眯着眼，姿态彻底从容下来。

扶春将尤迪索斯一把推开，恢复到她最舒适的距离，却对尤迪索斯脸上的期待视若无睹。

甚至若非她力量已经不足，必得嗤笑一声以冷一冷尤迪索斯的心。

“我、我不想待在这里、这里、太暗、有针……”

尤迪索斯苍绿的眼眸暗淡下来，而她话语中的关键词被扶春捉住了——针。

稍稍一联想“环”的形成，扶春也该明白尤迪索斯大概是个什么存在。

受污染而变异的人类？还是鱼变成人？不不不，后者还是太超过了，所以扶春更能接受的是前者。

或许是萨堪在搞的什么实验的化学物质不小心被尤迪索斯误食，尸体在洪水中被卷入“环”下，与鱼类结合而成了现在的样子。

“但我有什么好处？”扶春其实很清楚，凭借尤迪索斯在地下室和刚刚展现出来的力量，触怒她绝对会导致自己被撕成碎片。

但这家伙眼里的单纯，明晃晃地在勾引扶春，快来从我身上拿到好处，快来快来……

尤迪索斯听到扶春的询问，歪了歪头，竟然真的沉默下来状似思考。

“我能帮你打人！这个可以吗？”

扶春思量了一下，其实是可以的。

别忘了新埠精神病院坐落在一片山谷中，而山谷的最底下其实有非常宽阔的一片湖泊，完全足够容纳尤迪索斯。

“你平常吃什么，别告诉我只吃人肉。”

“不，不，我不吃那些。”

尤迪索斯的眼中满是渴求，看来离开这里是她目前的全部追求。

但扶春不会忽视一件事，尤迪索斯的话有漏洞。

即便她装的如此楚楚可怜，无法否认的事情是，这里不会有人对她进行虐待。

开玩笑，她这么强谁打的过她啊。

还有，最开始在地下室见到尤迪索斯时，她可没被锁起来。

一只自由行动的“人鱼”，能简简单单就被监测员捅针？

再加上这座监测站（现在扶春怀疑所有监测站都如此），监测员可是已经至少半年不见踪影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尤迪索斯是萨堪集团“豢养”的人鱼……

毕竟“环”属于萨堪的地盘，那么扶春将尤迪索斯带回新埠是好是坏？

会被看做掠夺或拐带了“人鱼”吗？还是……

成为功劳一件，因为她帮萨堪，找回了丢失并造成麻烦的人鱼？

扶春是个富有挑战心理的人，所以她决定赌一赌后者。

“可以，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件事问你……啊呀”

扶春没能继续问下去，她的能量告竭，通讯桥崩塌了，于是她只能和尤迪索斯大眼瞪大眼，相顾无言。

她想问的，就是先前在地下室袭击自己的是谁，到底是外边路过的（或潜藏的）陌生人，还是宿星或瑞德之一。

但现在问不了了，扶春决定推迟这件事情的优先级，反正至少不论是瑞德还是宿星，都在控制之内。

“出去吧。”

扶春打开盥洗室的门，刚刚还锁的死死的东西现在轻轻一推就开了，得，又是尤迪索斯的小把戏。

扶春翻了个白眼，打算先一步走出去，腰却又以一种熟悉的姿势被环住。

她低首，尤迪索斯可怜巴巴地抱着自己的腰，上半身悬空，下半身还耷拉在浴缸里，见扶春视线移过来，尾巴欢快地晃了晃，发出啪嗒啪嗒的敲击声。

清丽脱俗的面孔一派无辜柔弱。

“干嘛？不是要跟我走吗？走吧？”

似乎有些恼怒于扶春没明白她的意思，人鱼小姐又用尾巴狠狠地敲击了一下浴缸，示意自己没法独立行走。

这下扶春无奈了，原来，有舍才有得这句话在尤迪索斯身上，竟能体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她要利用尤迪索斯对抗萨堪或者让她为新埠出力，就不得不先付出些心里“讨她欢心”。

这话怎么说的她自己好像是渣男渣女似的？

扶春脑子里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而后便将衣架上的长衣披上了尤迪索斯的身体。人鱼小姐还不明白她这番举动，扭动着身体要将衣服甩下来。

“别动。”扶春轻斥了一声，不容抗拒地帮她裹好衣物，免得露出那底下的骷髅架子。尾巴自然裹不住，不过现在急着离开也顾不得面面俱到。

“呀——”人鱼小姐轻呼，难得语气像极了人类，她毫无准备地被扶春一把抱起在怀里，不由得尾巴蜷缩，缠住了扶春的腰。

扶春本来想扒拉下去，但苦于没有多余的手去做。加上人鱼小姐身长比她高，如果扔下尾巴反而要拖拽到地面，不如就让她缠着腰省事得多。

感受到颈侧有些冷意的头颅和喷在肩胛骨上的温暖吐气，扶春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幸而人鱼小姐身体虽长但体重非常轻，扶春掂量着也就三四十斤，在她的承受范围内。用脚伸进缝隙踢开木门，扶春抱着人鱼小姐以“新形象”出现在宿星和瑞德面前。

“我艹……”瑞德惊呼，险些被吓得踉跄摔倒在地，而宿星眼里也有片刻惊异，足以让扶春添了两分信任——也许地下室想害死她的真不是这两个。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抓到了什么好东西！”虽然瑞德常年专心研究机械，但对异种生物不是没有兴趣。

确认那个人鱼被扶春牢牢扣在怀里后，他便一扫刚刚的害怕，迫切地冲上来想要一探究竟。

“喂——”不等扶春阻拦，人鱼小姐狰狞的面孔突然袭向瑞德，尖牙满布的嘴里发出“嘶嘶”的警告声，十分抗拒瑞德的接近。

“别碰她。”扶春警告地看了瑞德一眼，拍了拍人鱼的尾巴，擦过宿星的肩膀先行出了门，“我抱她，东西你们拿，快点离开这，这里不太对劲。”

人鱼小姐怒视着瑞德，收到扶春安慰的拍拍后瞬间收敛了狰狞的面孔，这才叫瑞德他们见到那张漂亮的干净面孔，不由得愣神了一下。

但紧接着想起这家伙刚刚凶恶的捕食者状态，瑞德感觉浑身都不好了，机械地拎起背包和装有铷的器皿顶着风雪出了门。

宿星则一如既往地静默跟在身后。他攥起一张刚刚飘落在沙发底下没有人看见的纸张，上边赫然写着“芬尼宾斯大学 化学与分子生物学系”。

“委托人：萨堪

样本：“环”水

时间：新历221年5月

检测结果：经采取定量和定性样本，本实验室找到3组相关浮游生物，均保存于泰马西斯溶液中（该溶液能够保持生物最低活性）。

经检验确定，三组浮游生物均含有异常生物成分，成分表见附件2。

此外，该异常生物成分均表现出极高的传染性，然而传染对象并非生物，一般附着于生物表面，随着生物沾染到机械体之上（此处机械体定义见附件5）。

补充：马林西斯女士为这些异常生物成分取了一个名字，近来实验室研究员都用这个来代称这些长相不一的东西，想来波罗先生愿意采纳。

我们称其为——机械癌。

另外补充：以下仅为马林西斯女士的合作伙伴泰格林先生的私人猜想，不代表本实验室立场——他十分怀疑“机械癌”是Solost山上卡西姆的手笔。

众所周知他在数年前招揽了一位享誉乐不思城的名医，而不同于专攻机械的瑞德，那位名叫“佟实”的名医显然更擅长“生物”方向，因此泰格林先生建议波罗先生有空可去造访一趟。”

……

长久在“环”上行走会让人觉得非常寂寞，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风雪在冰面上肆虐。

所有人都清楚这很异常，因为整个第九区还处于秋天的11月，不可能受到冰雪侵扰，但事实就是如此，“环”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连气候都与别处不同。

扶春颠了颠怀中的人鱼，免得她掉下去，然后新奇地打量着矗立在“环”上的那些奇怪建筑。

这些建筑总体来说造型规整，大多是台阶上摆放着圆柱形的类似于发电装置的东西，粗壮的缆线交错在几个建筑之间，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某种能量。

扶春没有靠近，当务之急是赶回新埠而不是在这探索奥秘。

何况如果真的想知道答案，完全可以询问机械专家瑞德，没有必要自己作死去靠近。

因为，毕竟上一次她这样做之后，就收获了怀里这条，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人鱼……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的机械癌概念，取自瑞典画手Simon的电幻国度三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