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担心其他,但我十分怀疑有潜在的敌人。我现在要你一句实话,在‘环’上想要杀死我的,是不是你?”
在“环”上的小木屋里,扶春并未多说些什么,她没有去质问宿星,也没有质问瑞德,是不是他们在她与尤迪索斯交手时偷袭自己。
但这个问题一直膈应着扶春,让她无法交给宿星和瑞德最基本的信任。
宿星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当扶春不盯着他时,他的表现似乎很怪异——不仅是柔软,而是一些更深层次的——退让与瑟缩。
“没有。”
大概已经预先猜到了宿星会否认,扶春并没有特别惊讶。
“好吧,我可以暂时相信你,那么我们便得记得,‘环’,真的是个十分危险的地方。”扶春回身,棕色的眼睛对上那双黑色的,一些讽刺的笑意弥漫在眼中。
“嗯,危险到我差点无声无息地丧命。”
扶春的浅褐色眸子盯着宿星,十几秒前,她发现自己突然进入了一个误区——她完全没必要等明天和尤迪索斯交流问出那个黑手,来排除宿星和瑞德的嫌疑。
第一,如果是这两人,那么当时出地下室后尤迪索斯看到宿星不会没有反应;第二,这个黑手有可能做了伪装,比如穿上了斗篷之类,那么即便尤迪索斯看见了身形,也判断不出是否是他们。
在扶春又陷入思考的几秒钟里,宿星舒展长腿放下了环抱着的手,站起身来正对着扶春,他的身高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
即便他并未肌肉满身,但裸露出来的胳膊线条依旧展示着健美的身材。
“如果是我,你已经没命了。”
哟嚯。扶春挑了挑眉——这小子还挺嚣张。
不过算了,他说的也没错,虽然没有和他对过招,也不知道他是否拥有某种神经能,但显而易见宿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这体格,扶春打赌自己绝对打不过。
但是加上神经能可就说不定了。
大概是逐渐在说服自己中接受了身边有课隐形炸弹的处境,扶春突然便放松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至少她能和宿星进行一些“和平的”、“有效”的交流,这已是十足的进步。
“那么,我们先和谐共处。”
“我先去洗澡了,替我守门,今晚你睡沙发。”
说完扶春便一把撩起放置在衣橱中的干净衣物和浴袍,起身往浴室走去。
鲍特给她安排的房间其实足够大,大概有三十平米的样子,中央是沙发与茶几,后边有张床,也有单独的卫生间——所以,这根本就是单人间的格式!
她要睡床不是因为什么女士优先——开玩笑,现在扶春才是院长,她难道还得谦让地把自己的床让出去?
给他一张沙发已经算很客气了——毕竟那可是伸缩沙发,打开来拼一拼足够两米长,基本能容纳宿星了。
淋雨间的水流声很快响起,但很轻微,这说明隔音做的不错。
宿星在沙发上坐下。沙发的设计针对一般人,故而他的双膝高高耸起,并没有那么舒服。他将随声佩戴的枪支和小刀全数卸下,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开始百无聊赖地反复拆装。
透明的落地玻璃映照着他的沉默,男人的投影与黝黑的山峦重叠在一块。
“我好了,你去吧。”扶春擦着潮湿的发出来,一股不算浓烈但很明显的夹杂着清香的水汽味弥漫在室内,让宿星不自觉动了动鼻尖。
宿星没有抬头,从临时衣架上把浴袍和睡衣拿了起来,然后缓步走到扶春面前。
扶春已经换好了睡衣,嗯,虽然是短袖短裤但很保守,不会引起任何绮思。
但她湿了的发没能直接擦干,水珠从发梢一点点低落,润湿了衣领,顺着优美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继续向下而去。
“怎么了?”她不觉得自己这身有什么不妥,所以对宿星的情绪变动也丝毫不在意。
然而男人庞大的身躯突然下俯,磅礴的气息笼罩住了扶春。细细算来宿星也有两天没洗澡了,他不是不出汗的类型,虽然说不上臭,但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我去。”扶春立刻伸手抵住——宿星的胸,那饱满的胸肌简直烫手,让她只好立刻缩回去又握住宿星裸露的肩膀,进而将他推远。
“请保持安全距离。”
“呵呵。”男人低沉的笑声还回荡在扶春耳畔,夹杂着独有的深沉味道,有些像烟,但又比烟味叫人舒适许多。
虽然身体被推远,但他的脖颈低下,头颅逐渐靠近女人的耳畔。他金色的眸子露出些恶劣的笑来,然后骨节分明的手轻抬,铛铛敲了敲嘴上的金属止咬器。
“主人。”他似有服软,但这称呼绝对不是真心实意喊出,而是夹杂着浓浓的嘲讽,“能给我取下来吗,总不至于打算让我戴着洗澡吧。”
“滚。”扶春继续擦拭着头发,并拒绝回应宿星的调戏。
“说了钥匙不在就是不在,我不会食言的,明天解开。”
笑话,今晚给他解开可太危险了,能拖到明天就拖到明天。
等宿星终于不再作妖进了浴室,扶春才彻底放松了会精神——可恶!刚刚宿星喊她主人,岂不是承认刚刚说他自己是猫,不过是逗自己玩的?
扶春紧抿着唇。
夜色里室内灯光煞亮,虽然病院现在财政紧张,但不至于在这几度电上节省。
扶春喜欢明亮的环境,过于阴暗黑冷的地方会让她的思维迟钝,连带着效率降低,而这正是她最厌恶的情况。
二十四五岁的扶春还称不上女人,用那种词汇形容她,似乎太过成熟,毕竟整个病院里都不见得有比她更年轻的员工。
然而从心性来说,她实在超过了太多人。
穿着睡衣的女孩并不显得单纯幼态,说实话,即便她看上去如此苍白孱弱,却依旧很难让人有怜悯之心。
相反,那分明非常冷淡的五官,攻击性十足,叫人一眼望去便心生警惕——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随随便便糊弄的对手。
而多亏了那“身体不好”的掩饰,这种效果急剧减弱,保持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任何人看到扶春都会觉得,啊,这应该是一个聪明而且能力很强的女孩,只是可惜了,身体太差,这让她如永久被困于渊中的潜龙,值得人欣赏,却不足以警惕。
而这正是扶春想要的效果。
这里是未来科技世界,是一个充斥着党政与集团压迫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傻白甜剧场,她也不会是靠单纯就能俘获人心的万人迷。
依靠着清纯的小百花外表,诚然能够讨得强者的欢心,却不足以换取对等的地位。扶春没有任何把自己托付在他人身上的想法,而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对她的任务将毫无助力。
扶春想做的,是坐稳这张院长的位置,然后前往不夜城与女主接触。一个足够坚强的身份,将帮助扶春在女主面前拥有更多话语权。
扶春在脑海中快速勾勒着几日后,乃至几个月后的计划,而身体也同时在进行着神经能的恢复。
前几日能量消耗一空,让扶春现在面临着如潮水般涌上来的疲倦。
等宿星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时,扶春已经姿态安稳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男人换上了同样款式的棉质睡衣,这里可不讲究高贵的丝织品,棉织物比丝织品显然更实惠也更舒适——针对大多数人。
宿星站在离扶春五米远的地方擦了擦潮湿的短发,然后将毛巾扔在了脏衣篓中。室内的气温平衡表已经开了,被调整到最适宜的环境模拟状态,这让人昏昏欲睡。
当然,仅针对人,不包括其他物种……
不过,既然醒着没事可做,宿星也打算躺下休息。
来到沙发边时,却见原本短短的沙发已经被展开成足够容纳他躺下的长度。他没动声,安静躺下,保持着与扶春一样的姿势进入了安眠。
黑夜昏沉,山谷中清风阵阵,忙碌了一整天的病院终于陷入沉寂。
当然,这个点对于工作者来说不算太晚,他们匆匆收拾东西、洗漱、然后做着工作总结。C区一大半房间还亮着,尤其是钱锋礼和钱虞城这对叔侄的。
“那个……真的没关系吗?”
“有关系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必须接应不是吗。”
“好……好吧,那么,明天要和那丫头说吗?”
“……说一声,毕竟现在她才是院长。”
呼啸的风在凌晨突然涌入病院,吹动着玻璃通道的外墙,医疗机械人沉默地立在通道入口处。
幽暗的绿色光芒从端口映照着雪白的墙面,那些新涂的漆用的是最好的材料,但因山谷湿气重,仍没有彻底干透。
开启病院的气候模拟系统当然可以解决这一问题,但成本太大,叛党保守派钱虞城自然不会同意。
于是那些白漆覆盖的地方似乎有些洇湿,浅浅透出后边干涸的褐色来——那是一周前叛乱中死去的人们。
这也是扶春一直无法全然放心钱虞城的原因,不论如何他是叛乱领导者之一,他和他的手下在那场叛乱中无情地杀死了许多人。
虽然据他们而言,那些人都是该死的罪大恶极者,并且也以并未碰A区病人为佐证,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那场混乱中D区同样有大量的无辜者死亡。
扶春不是单纯的孩子,在第九区这样混乱复杂的地方,死亡是件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滥杀仍应当被禁止——这是她的底线。
人一放松,过去几天的疲累便席卷而来,那些白日里所经历的恐怖、神经的紧张也悉数反映至梦中,以至于扶春这一觉睡的极其不安稳,梦里嘈杂而混乱,光怪陆离,叫人神经阵痛。
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一股水汽的味道——按照扶春睡前的计算,在室内气温湿度的影响下,她的头发大约一小时就能干,这水汽味绝不至于那么强烈。
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