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乐说：“在菜园后面。”

“那我们过去吧。”我有些迫不及待，小时候的童乐因为什么事情会躲到秘密基地呢，在福利院这种时时刻刻都不能离开老师视线范围的地方，他又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我不知道那里还能不能过去，很久没去过了，而且那里没有监控，也没有人经过。”他犹豫着说。

“那得去了才知道啊。”我说，“快点的，带路。”

我就这么跟着他来到了他的秘密基地，穿过了一片菜园，上面现在还长着萝卜和青菜。

经过的时候童乐介绍，这是老师和孩子们一起种的，以前种的比现在要多很多，丰收时候完全能做到蔬菜自给自足。

现在的菜园比以前少了很多，种类也少了许多。听童乐说，他们以前还种辣椒和红薯。

“你一直在这里生活吗？”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的爸爸妈妈原来是这个福利院的老师和院长吗？

听安安姐说，他们原来的福利院失火了，可现在的这个福利院却看不出任何失火的痕迹存在过。

“不是的。”他在前方顿了一下脚步，然后又若无所事地继续向前。

“你上周不是在天福区看见我了吗？我小时候在那里生活的，跟爸爸妈妈还有福利院的朋友们。”他在前面说着，声音有些听不出来情绪，“后来福利院出事了，我们这些还活着的小孩有一些被收养了，剩下的一些就被转移到了这个福利院。”

“那个时候你多大？”

“11岁。”

十五年前的他十一岁，失去双亲成为孤儿。十五年前的我，父亲倒在家门前的蜻蜓河中，染红了一整片河。

“十五年前我6岁。”我突然说，是想安慰一下他。

“笑我老啊？”他也转头笑道。

“没有啊，看你太难过了。”我说。

“我没事，”他笑笑，“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看开了。”

“是啊，看开了。”我附和着。

我也早就看开了。看开了好，看开了不难过。

“你的秘密基地怎么还没到啊？”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了，还没看见他的秘密基地，我有些疲惫，手臂下意识想找个支点靠着，于是搭在了他一边的肩膀上。

“累了吗？”他垂眸看了一眼我的手臂说，“马上到了。”

两分钟后，我们站在路边一排有半人高的草面前面面相觑。我怀疑他言语的真实性，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个秘密基地。

他说：“应该就是里了。”

“应该？”我问，“这是什么啊？草？”

我真的不该期待。这半人高的草丛是屏障啊？掀开就进去了？

谁能想到还真是这样，只见童乐他向前把草丛往两边拨开了一点，从地上捡了一根长棍子伸进去探了探，随后转头跟我说：“这里面可能有些不安全。”

不安全的基地叫什么基地。我有些无语。

我真是脑子有泡，他早上说要带我看秘密基地指不定就是嘴上说说好玩的，也就我蠢真信了，还非得跟过来。

“那不看了？”我说。

“可……”他看起来真的有点想进去看看，手上的棍子又往里探了一下，还往那个地方连戳了好几下。

“想进去就进去，一堆草里能有什么吓人的，姐姐我鬼都不怕。”我看他那个样子不好受，心一横踏了进去，算是今天做好事陪他回忆童年了。

“诶——”他的声音响起，手伸到我眼前，好像是要拉住我。

可惜晚了。

“啪——”我被一坨石头绊倒了。

我去你的，有话不早说，谁家草堆里头还有石头啊。

幸好这草堆够宽广够软，不然我这一身功夫今天得交代在这。

身后的童乐连忙放下棍子，过来把我扶起来来了。

“为什么这里会有石头啊！”我起身之后有些生气地看向刚刚绊倒我的地方。

“那个……”他出声，“这块石头好像是我小时候放的。”

小时候的童乐，你没事吧。这犄角旮旯里的草堆你放块石头防谁呢？

我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我怕有人会进来，就放了块石头。你摔倒哪了吗？怪我，刚刚没提醒你。”

防备心那么强，里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摔倒是没摔到。”我说着，另一边又十分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一边好奇，一边又担心地上再有一块石头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没事了，前面没有石头了，我保证我只在这入口处放了一块石头。”

“这里面到底放了你什么宝贝？”我问。

“其实里面没什么，就是我有时候不想午睡就会趁老师不注意跑出来，然后在这玩。”他自己也步履小心地说，“现在站在老师的角度想，我那会可真是不省心。”

“确实，太危险了。”这小子小时候胆子真大，老师怕是要被你吓死了。

再往前走了两步，终于看到他这个秘密基地的全貌了——一块枯草堆上，捡来的转头砌的一个小房子，旁边还有枯草扎了个枕头样的东西。

合着中午不午睡跑这里来睡来了。

别说，这小房子砌得挺像模像样的，仔细看着房子还带了哥花园，边上有些枯枝，可能是小时候的童乐放在上面的野花。

“你小时候躲在这里就是为了搭这个房子吗？”我问。

“嗯。”他点头，“我搭了很久的。”

我凑近看了看，这个房子看上去其貌不扬，仔细看来会发现它每块转头和石头虽然都是不规整的形状，但却摆得严丝合缝，也不知道童乐把这些砖找来再搭在一起废了多大力气。

“我小时候还打算拿教室里的颜料给它上颜色，但被老师发现了，还被批评了一顿。”他蹲在房子前，脸色看起来还挺好的，好像是想起那些回忆都很开心。

“你还很遗憾啊？”我笑了一声。

“现在也不遗憾了，这个小房子留在记忆里就很好了。”他伸手拨开落在小房子上的杂草说。

透过这个面前这个已经有些斑驳小房子，我仿佛看见小小的童乐蹲在干燥的杂草堆上，脚边是捡来的碎砖块和石头，有蚊虫在他身边飞舞，他不耐烦地伸手打了一下蚊子，然后又专心致志地搭建自己的房子。

一块砖一块砖的拼接，但凡有一丝不合适都要重新试。

那时候的他，最渴望的就是这样一样房子吧。就像6岁的我最渴望每天放学回家能看到爸爸。

我偏头看着现在在我面前的童乐，发现他正出神地看着面前的砖块。那是一块少有的完整的红砖，上面用黑色水彩笔一笔一划写着几个字。

【天福区未来星福利院，光明路139号】

旁边的那块小砖上画了一副小画，我凑过去仔细看，看见了上面画着的火柴人，那可能是十一岁的小童乐顶天的画工了。

上面聚集着非常多的带发型和特征火柴人，在最中间站着两个大人，一个是长发戴眼镜的女人，一个是短发笑的很开心的男人。在两个成年人之间，有一个短发男孩，他笑的笑容跟这位短发男人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旁边传来声音。

我抬眼看他，他继续说着，语气平淡：“没想到这么久了这些画都没有褪色，我那时候的画真的……”

他摇了摇头，笑得勉强着补充：“不太好看。”

“我觉得还行啊，我现在21岁画出来的画跟你这差不多。”

他笑了，说：“被你安慰到了。”

“那我没白来。”我说。

他笑得更开心了，继续照着那张火柴人画跟我介绍着：“中间这两个大人是我爸爸妈妈，旁边的这个高高小女孩是安安姐，她是我们当中最大的。安安姐牵着的这个小孩虽然是短发，但她是女孩子，她是最小的，叫南南，她被一家很好的人家收养了……这个小儿麻痹的朋友是小星，他后来跟我一起来到这里，还没成年就去世了，这个六指男孩是凯凯，他现在在音乐学院当老师……”

他一一跟我介绍着，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这幅画上只有简单的特征，他依然能够清晰地说出他们的名字，通过他的这些话，我仿佛也能看到他们在光明路139号的生活，他们人数不多，但团聚在一起，非常的幸福。

如果没有那一场大火……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张照片。”他说，我听出他的声音有些闷。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向前看吧。”

他把头缩到自己的膝盖上，把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团，我知道，他难过了。

我又想起十五年前的我自己，也是在很多个瞬间，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这个时候我的妈妈就会把我抱进她的怀中。

于是我把面前这个小团的成年男人也抱进了自己怀中，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我感受到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他没做出其他的反应，我也没多想。

眼前是绿油油的草丛，我们坐在其中，鼻尖是芬香的泥土和青草气息，远处还能听见一些虫豸的鸣叫。

我安静想着我小时候的事情，他想着他的回忆啜泣。

这一切，似乎有些美好。

美好总是瞬息而过，我的口袋里想起电话铃声，是大姨打来的，应该是叫我们回去的。

“喂大姨，是要回去了吗？”我接通后，直接就问。

“你们在哪呢？准备回去了。”

“我们马上过来，你们在门口等等我们。”我说着就起身，低头看了一眼童乐，他已经调整好心情，抬头看我，眼眶中还有一些湿漉漉的，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走吧，大……”我差点就说出了大姨，幸好我脑子够快，迅速改口，“园长她们在等我们。”

童乐站起来，说了一句：“王园长是你大姨？”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完了，记忆断层的“我”想：他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