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盆热水,快点!”
云涟殿内侍女鱼贯而出,清澈、冒着热气的水一盆接着一盆端进去,换出来满是脏污的血水,里面好泡着一条脏了的布帛。
进进出出的侍女不少,但寝殿内却静的落针可闻,只有云涟急切的说话声,以及床榻上昏死过去的男人时不时的闷哼。
云涟捞出水中的布帛,拧干后,避开凌九霄身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凌九霄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后背上已经结痂的鞭痕纵横交错,腰侧被刀砍的血肉外翻,跟手心的血口一样狰狞,刺痛着云涟的双眼。
云涟一下子就红了眼,手上动作愈发轻柔,“去后山取伤药的人怎么还没回来?”都擦干净后,他扔下布帛,拉过被褥替凌九霄盖严,“派人去玄天剑宗请湛玉,请不动就抢!把人带过来!!”
“娘,我……”
凌九霄突然发出了一声喃喃,云涟赶忙凑近,“你说什么?少主,我在呢,我在。”
凌九霄声若蚊呐,“我错了,娘……罚我吧……”
闻言,云涟心中大恸,顿时心如刀绞,凌九霄身上的伤,以另一种方式全落在了云涟心上。
他眼前阵阵发黑,想去握凌九霄的手,但跪太久腿都跪麻了,一时间使不上力气,没能站起来,反而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塌边。
“二公子当心!”侍女们七手八脚,惊呼着上前扶起云涟。
“都让开。”云涟自己挣扎着扑到凌九霄身边。
侍女们低眉敛目退下,门外弟子疾步冲进来,“二公子,药已经取过来了。”说着就双手奉上药瓶。
云涟心急如焚,不等小弟子送上前,就先探出半起身,一把夺过了药瓶,拔开玉塞子,一只手手撑着身体,悬空俯在凌九霄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掂着药瓶,雪白药粉一点点洒在伤口上,血水和药粉混合到一起,狰狞骇人。
“回禀二公子,前方弟子回话,湛玉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让他们快点!”云涟扯下被子,挨个处理凌九霄满身的伤口。撒药、包扎,亲力亲为,身边侍女提心吊胆地为他打下手。
刚开始,他手抖的不成样子,药都洒不准地方,一连几次后才勉强能稳住手。
凌九霄腰侧的刀口很深,隐约露出一星点白森森的肋骨。
整整一瓶药粉都用光了,云涟又开了一瓶,近乎用空了四瓶伤药才给凌九霄处理好伤口。
云涟抿紧了唇,正在缠绕纱布的手越发轻柔,一举一动间满是怜爱疼惜。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云涟舍不得挪开眼去看,来者也舍不得开口说话,好像他的一句话价值千金。
直到绕进屏风,他才开口,“烦请二公子移步正殿议事。”
“咣当!!!”
二公子盛怒,一殿人跪倒在地,与其说是跪,不如说是侍女们集体扑倒在地,细瘦的脊背吓得绷紧,浑身发颤。
端木被迎面而来的药瓶砸了个懵,杵在那里不言不语。
云涟气红了眼,随手抄起另一个药瓶砸过去。
第一次砸过来的药瓶,飞出时靠的是蛮力,被砸中最多发肿发青。而这次砸过来的药瓶,靠的是神力推送,若是被砸中——端木双目大睁,一向波澜不惊的脸第一次出现裂痕,他拼命扭动上半身,躲开药瓶。
云涟起了杀心,这一砸是真想要了他的命!
药瓶砸穿屏风,碎裂的瓷片飞溅扎进门框地面里,入木三分。
殿中众人抖得更厉害,恨不得把自己蜷缩进地缝里。
端木眉头紧锁,瞥见重伤昏迷的凌九霄时,登时明白了缘由。
端木想了想,公事公办道:“二公子,宗主有令不得私放人质。”
明知云涟正在气头上,还敢专挑他的痛处激怒他的,端木也算得上是修真界独一份了。云涟冷笑,“我偏要放他出来,偏要将他留在身边,你待如何?”
云涟现如今是天外天代理宗主,按宗门门规,除了宗主,所有人都该听他调遣。
端木不能如何。
云涟强压着怒意,道:“议事延后,你若再敢多言,就休怪我不讲情分!”
斥退端木,半晌,一个侍女颤巍巍的跪行进殿,她进来前已经做好了惹怒二公子后,被处死的心理准备。
她用气音轻声询问道:“二公子,可要传召湛玉?”
云涟捏着凌九霄手腕输送神力。
“让他进来!”
湛玉来的时候与端木擦肩而过,自然也看到了碎掉的瓷片。
死疯子。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榻上生死不明的凌九霄,“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涟态度好了些,不多但真,“他重伤昏迷了,拖了几日,如今不知情形如何了?你快些看看。”
湛玉一听便知伤情紧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至塌边。云涟掌心托着凌九霄的手背,小心的避开他手心伤口,露出手腕方便湛玉把脉。
湛玉翻了个白眼,凌九霄掌心还裹着数层纱布,他上手扯了下,不紧不松,云涟手下侍女包扎的倒还算用心。
他一边把脉,一边对云涟冷嘲热讽,“什么情况?不死也伤!他沦落至此拜谁所赐,黄鼠狼拜年,猫哭耗子,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云涟!云二公子!你换个人祸害行吗?你扪心自问凌九霄未曾苛待你吧,你呢?就算你不能与他化干戈为玉帛,那也不至于骗他坑他反咬一口!!”
湛玉叽里呱啦骂个不停,看那架势,他甚至想跳起来扇云涟巴掌。
殿里侍女悄悄退下,一个个内心惊涛骇浪,她们知道了这么多,会不会被二公子灭口?
云涟懒得管湛玉的疾言厉色,他只担心凌九霄,“他有没有内伤,你探仔细了,若有差池你也不用活了。”
湛玉翻了个白眼,呵。
突然,他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坏了。”
云涟心跟着揪紧。
只听湛玉的声音明显变得慌张起来,“他听不见了……”
云涟:“!!!”
云涟霍然起身,神情比湛玉更慌张,更绝望,“不可能!你一定是探错了,少主怎么可能会听不见了,凌九霄听不见了……”
堂堂玄天剑宗少宗主,天纵英才、少年翘楚,如今成了个聋子。
若是凌九霄醒后发现自己听不见了……
宗门覆灭,战败被俘,如今又聋了,一连串打击压在凌九霄身上,小少主会疯的。
不行……
云涟耳畔嗡鸣,失神的摔倒在地。
他一把拽住湛玉,歇斯底里道:“想办法,无论什么办法你都得治好他!”
不行!
凌九霄不该被天外天,被他害成这样。
长命百岁,岁岁安澜……
“你想办法治,只要能治好,什么药材我都能找。”
湛玉疑惑的看了眼云涟,他有些搞不懂云涟对凌九霄的感情,说喜欢吧,云涟说坑凌九霄就坑,半点不留情;说不喜欢吧,方才这人眼中的担忧却不似作假,真是……造孽。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能治,药材也只有你能提供。”
闻言,云涟眼睛一瞬间亮起来,“你说,我让人去找!”
见他如此反应,湛玉也多了一二分把握。虽然他对云涟千般嫌弃万般怨恨,但事关凌九霄,他斟酌片刻,忿然解释道:“颅内淤血积压,才导致耳力出现问题,只要通了经络就能好。”
通经脉最好的药材就是“云涟”,湛玉不确定云涟肯不肯帮忙,当时他与凌九霄亲热是另有所图,如今目的达到了,只怕云涟不肯再雌.伏人下。
湛玉方才的强横态度一扫而空,一辈子怼天怼地的他少有的低头求人,却又羞于开口,别扭道:“通经络,最好用炉鼎,九霄修习的是火系心法,最好寻水系炉鼎,双修,你们,最好是曾经有过双修经历的炉鼎,效果更好。”
云涟沉默。
湛玉大叫不妙,人不乐意!也是,虽然不明白云涟为什么一心要救凌九霄,但当年云涟被凌九霄逼.迫.雌.伏可是事实,如今云涟翻了身,还继续给凌九霄当炉鼎用,他真是痴心妄想!
云涟不肯双修,那怎么办?
再找一个水系炉鼎?
水系炉鼎又不是水煮白菜,这体质百年难遇,上哪里去找。
云涟失落道:“我可以吗?少主只怕不愿同我双……”
“你就是最合适的!他愿意!”不等云涟说完,湛玉一口答应下来,生怕慢了云涟反悔。“整点春药,一瓶不行灌两瓶,小事。”
只要你愿意,其他的都是小事。
凌九霄不乐意?
就冲俩人那个黏糊劲,早都不知道双修过多少回了,不差这一次了。更何况生死存亡救命呢,凌九霄没资格说乐不乐意。
好一个峰回路转,虚惊一场。
湛玉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要云涟愿意就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云涟突然想起来湛玉说的“有过双修经历”,帮凌九霄疗伤,他不敢马虎,忧心道:“我们没双修过,不打紧吧?”
湛玉:“……”
没,双修,过。
这俩人没双修过!
云涟被俘的那段时日,凌九霄到底干什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