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萧衍入睡，赵懿安眨了眨眼，站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四周静谧，只偶尔可闻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赵懿安仰着头靠到椅背上，睁着眼睛巡视着这个有些简陋的房间。
她舒展着身体长出一口气，忽然听见玉器坠地的一声脆响，赵懿安缓缓坐起身看去，原来是发间那根玉钗跌落在地，已经碎成几段。
她蹲下身将玉钗的碎片拢进手里，不禁失笑，这玉钗今日也算是几经波折，很不容易。
赵懿安坐回椅子上漫无目的神游着，不知不觉竟然也睡着了，直到外边敲门声响起。
“殿下，质子的药好了。”小内侍高声道。
赵懿安猛然睁开眼，恰对上床上萧衍的目光，萧衍朝她咧开嘴无声笑笑，突然又闭上眼睡着了。
赵懿安摸不着头脑，看了几眼，扬声道：“进来。”
小内侍捧着药走进来，冲赵懿安一礼后，走到萧衍床边。
他看着睡得正熟的萧衍，有些傻眼，小内侍回头看赵懿安：“殿下，这......”
赵懿安心说你问我？嘴上却道：“先放下吧。”
“是是。”小内侍答应不跌，忙将药碗放到一旁桌上带上门出去。
赵懿安：“......”没说让他带门出去啊，这也太自觉了。
“萧衍。”她喊了两声，没人答应，赵懿安看着桌上还在冒热气的褐色汤药，撇了撇嘴继续喊人，“别睡了，起来喝药。”
半晌没反应，赵懿安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这次自己可不会再喂药了，他爱喝不喝。
她又喊了两声，还是没反应，赵懿安想到对方毕竟是因她落水，还是起身端药坐到了床前。
“起来喝药，喝完药再睡也不迟。”赵懿安侧头看着他轻声道。
仿佛是被她盯得受不了一样，萧衍缓缓睁开眼，又是一个笑容，笑得有些诡异。
赵懿安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将药碗掀了，她战战兢兢道：“你......怎么了？”
听说人身体弱的时候容易被脏东西缠上，萧衍不会是给附体了吧？
萧衍微微笑着坐起身，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碗，缓缓道：“多谢三殿下。”
赵懿安又是一个哆嗦，这倒活像是被张授中附体了。
她看着萧衍一口一口将药喝干，赵懿安随手接过药碗放到一旁，撑着一只手凑近，不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真的没事吗？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萧衍抬眸不解看着她，那张脸上此时没有了冷意，真真是美若辉月，皎皎生光，只见他带着疑惑道：“殿下问的是什么？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我是萧衍。”
赵懿安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萧衍不是这样的。”
她做了个萧衍现在的表情，笑容柔和。
“他是这样的。”赵懿安摆出一张标志性的冷淡脸。
萧衍看了失笑，“殿下在说什么？我就是这样啊。”
赵懿安吓得一个后仰，她试探性问道：“那你还记得你睡之前我们说了什么吗？你威胁我的话。”
“威胁你？”萧衍思忖着，“我怎么会说威胁你的话呢？”
赵懿安松了一口气，正庆幸不记得也好，突然就见萧衍瞬时变了脸色，整个人一下冷下来。
“我当然记得。”只见他冷冷笑道，“不知道你在侥幸什么。”
对味了，就是这个调调，赵懿安点头不迭，虽然有些遗憾，毕竟他刚刚的样子还是怪有趣的，“你刚刚......是怎么了？”
萧衍的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他幽幽看着赵懿安，好像要将人盯出一个洞，只听见他咬牙切齿道：“托你的福。”
赵懿安只当对方是故意挖苦自己，没忍住幸灾乐祸笑起来，她笑个不住：“你是不知道，你刚刚的样子，我还以为看到张授中了，对了，你知道张授中是谁吧，哈哈哈。”
她哈哈笑着，没注意到萧衍更沉的脸色。
萧衍将头偏过去，不去看她，眼不见为净。他垂下眸子，很清楚自己的不对劲。
一碗药下肚，温热的液体滋润流过四肢百骸，萧衍只觉睡意渐渐袭来，他想起白日里所见。
大树底下坐的很近的少女和少年，少女的目光紧紧落在少年身上，少年是清风朗月一般的气度，微笑着抬手摘下少女鬓发间一片落叶，少女怔怔望着对方，那一刻，连秋意好像都淡了。
那一个画面就像是拓印在了萧衍脑子里，这次烧迷糊了醒来，莫名就变成这样了，他阖上眼彻底睡过去，都怪赵懿安，把他变得这么奇怪。
可惜赵懿安并不知道这些，只当对方的奇怪是睡迷了还没清醒，她生就一双眉目含情桃花眼，即使是皱眉打量对方，在外人看来，也像是含了情意一样，张授中正是利用这点，完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看到他又沉沉睡过去，赵懿安起身拿起桌上药碗，转身往屋外走去。
她推开门到了外头，看到云想正守在门口跟小内侍说话，不远处暖香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跟一个宫女叽叽喳喳。
看到赵懿安出来，云想忙走过来，“殿下，已经丑时了，该回宫休息了。”
赵懿安也觉疲惫不堪，“回去吧。”
她说着又问：“今夜劳顿，锁秋阁的人可派了赏了？”
“都派过了。”云想含笑道。
赵懿安点头，等到锁秋阁的人来拜谢过后，方才带着汾阳宫几个人往内廷走。
更深露重，宫道上偶尔有值夜的宫人提灯走过，见这一行人很是惊讶，慌忙行礼。
赵懿安已经困得有些迷迷糊糊，她靠在云想身上打瞌睡，路过的宫人云想一个个含笑喊起，有时碰到暖香认识的人，她会留在原地跟对方唠两句，唠完又忙小跑着追上队伍。
“对了。”云想拉住暖香问，“之前听你说锁秋阁有个叫明柏的，你们说得夸张，今儿怎么没见？”
“姐姐糊涂。”暖香闻言道，“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殿下主动召见，他怎么会出现在殿下面前呢？”
“我倒忘了。”云想揉了揉额头，“今日实在吓糊涂了。”
暖香手上还抓了一把从锁秋阁顺来的瓜子，她塞了一点给云想，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神色，温吞道：“姐姐今夜怎么也仁慈起来？不说别的，就是瞧殿下脖子上的伤，姐姐也不该放过五公主才是，再不济将她也从桥上丢下去，便是闹起来，咱们也不怕的。”
“你倒聪明。”云想摇头，暖香有时实在可怕，明明不在现场，事情经过却已经被她弄明白七七八八，“我倒也想，但是殿下会伤心。”
暖香叹息一声，随即笑道：“这真是不是痴人不聚头，殿下跟冯美人要好，两人也是一个样。”
云想一个激灵，“冯美人怎么了？”
暖香磕了一个瓜子，缓缓道：“也是才听人说的，听说夜里王上罚了美人禁足。”
“可是因为尹美人？”云想忙问。
“姐姐料事如神。”暖香比了个大拇指，又继续道：“还不止呢，华夫人在一旁为美人讨情，也落了个没脸。”
“王上好糊涂。”云想皱眉道。
“可不是？”暖香停下嗑瓜子，赞同道：“谁人不知冯美人是冤枉的？尹美人自己跌下楼梯偏说是冯美人推她，奴婢若是冯美人受了这冤枉，偏要真推她一回不成，可姐姐也是知道这位美人的，你明着跟她打架倒能你来我往，阴着的事情是一点不愿意干。”
“冯美人不会摧残她人。”云想垂眸道，“连我们都知道冯美人为人，王上作夫婿的，倒落了下乘。”
“世上新人换旧人。”暖香几不可闻笑一声，“只是这位尹美人，可未必领咱们这王上的情。”
“这事，跑不了。”云想看着臂弯里的赵懿安，“等明儿殿下知道了，少不得又是紫宸殿上上下下跑。”
“是啊。”暖香颇为感叹，“好在王上世人的话不听，好歹还听殿下的，殿下一去，冯美人的禁足哪还有不解的？”
“现在五殿下那边告一段落，你日后盯着点岁寒宫那边。”云想思索着道。
“这么大的事还要姐姐吩咐我才做，那我也太没用了。”暖香吐了吐舌头笑道，“早盯着呢，只是尹美人颇有手段，要听到些什么倒不容易。”
还有暖香打听不到的铁板一块？云想愈发忌惮起这位尹美人来。
她叹息一声，“慢慢来吧。”
“哦对了。”云想想起什么道：“今儿夜里在门槛上同你说话的那个是谁？”
“那就是小琼啊。”暖香笑道，“奴婢问她翠荇的事情呢。”
“就是她？瞧着倒不像是个冲动的。”云想恍然大悟。
“再冲动，宫里这么些年也磨平了，她也还内疚着自己拖累翠荇，总说若不是为了帮她，翠荇该是分到咱们宫里的。”
“傻。”云想摇头，想起赵懿安小时候，她们在太医署里见到的相依相靠的两人，不禁笑道：“咱们殿下再好，她翠荇也未必喜欢，五殿下或许不济，至少她甘之如饴，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还要多谢云想姐姐。”暖香嬉笑道，“不是姐姐告诉我小琼和翠荇的关系，照翠荇雷厉风行、寡言少语的性子，五殿下那边的消息真不一定能打听出来什么。”
她说着又道：“这人与人之间也是奇了，翠荇那孤僻性子，竟然能跟小琼那种冲动的人成为至交好友。”
“是小琼先帮的翠荇。”云想缓缓道，“翠荇性子沉闷，初入宫闱可没少被欺负，小琼看不惯，为她打了好几次架。”
云想说着又道：“就像我同你，你暖香初来汾阳宫时对我可挑剔得紧，天天阴阳怪气，现在不也一口一个云想姐姐？”
暖香脸一红，拉着云想痴缠道：“云想姐姐翻起旧账了？暖香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姐姐要是不原谅，又哪能容我至今呢？”
云想笑着捏了捏她的巧嘴，“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