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咯，雪停咯。”
在接连几日的大雪后，晋都终是在一片晴朗中迎来了它的年节。
“慢点跑。”赵惜安揣着手在赵悟安身后慢悠悠说道：“仔细摔一跤过年。”
赵悟安顿住脚步，俯身往地上的雪堆里一掏，五指紧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狠狠往赵惜安身上掷去。
啪的一声，雪球命中，在赵惜安身上炸开了花。
“你做什么？”赵惜安的脸色瞬间黑下来，咬牙切齿吐出四个字。
啪嗒——
迎接她的是又一个雪球。
“啊啊啊。”赵惜安发出一连串的尖叫，“赵悟安你小命不保！”
两个人在雪地里你追我赶，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不绝回荡在茫茫雪地里，追到兴头上时，赵惜安甚至把氅衣脱在了地上。
看着面前的景象，赵懿安颇有些头疼，每每这个时候就是她最羡慕张授中权威的时候。
“都给我站住！”赵懿安将暖炉往云想怀里一撇，厉声喊叫着冲上去。
“都不准跑了！”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赵惜安，把氅衣穿上。”
“你也别急着笑，赵悟安我看你是手欠。”
“你们在干什么？诶诶诶，把手放下！”
“啊啊啊啊——”赵懿安尖叫着跑开，“我不管你们了。”
三人笑闹在雪地里，直到弄得每个人都是满头满脸的雪粒时，方才被各自的大宫女劝解开来。
其中尤其以赵懿安最为狼狈，头发丝里都掺了不少雪粒，她被云想暖香二人一左一右架着，还不饿挣扎着放狠话，“你们两给我等着。”
赵懿安被脖子里滑进去的雪花冻得打颤，她一边咬牙，一边不忘恶狠狠的想，等哪一日她去向张授中取取经，到时候一定将这两个收拾得服服帖帖。
另外两人才不降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叉着腰哈哈打笑起来，极尽嘲讽的目的。
“你们！”赵懿安扒拉着云想的衣袖，可怜巴巴想要求着人帮忙报仇。
云想抬头望天，任由她扒拉。
“我说这么热闹准是这孩子不错。”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华夫人被珍珠扶着缓缓走来，“果然本宫猜的不错。”
珍珠含笑，“所以奴婢才不愿意同夫人赌，都输聪明了。”
“你就会哄我。”华夫人笑起来。
“夫人怎么来了？”赵懿安三人上前行礼。
“近来热闹。”华夫人笑道，“本宫虽喜静，但每年这时候的热闹总不愿错过，这不看着你们，恍惚本宫也回到了闺阁时期。”
“夫人是想念家人好友们了吗？”赵懿安仰头问道。
华夫人微微低头注视着她，面上有片刻的失神，“是啊，想她们了，想念曾经抵足而眠，想念曾经无话不谈，可惜了。”
“不可惜。”赵懿安斩钉截铁道，“如果她们也一样想念夫人，一切就都再回来。”
“又说傻话。”华夫人笑骂，“世事哪是你想就能行的，先不说本宫在这深宫里面，就说她们有的已经是三四个孩子的祖母了，有的随夫婿外放，有的镇着儿子的后宅……哪里是想见就能相见的。”
“别说好友了，多少人家的姊妹都是一年到头难见一次的。”华夫人继续道。
赵懿安不说话了。
华夫人见她这样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当然你们姐妹是不一样的，王室的公主自然不入世俗之流，便是日后各自婚嫁了，公主终归先是公主。”
赵懿安向来抵触这一类的话题，偏华夫人是喜欢聊这些的，她也就只能照旧习惯性敷衍过去。
“真是巧了。”
一道声音从华夫人来的方向传来，声音清脆而有力。
“夫人和三位殿下好兴致。”冯妙笑着走近。
“你来了。”华夫人不咸不淡答应着她，面上表情收敛。
冯妙行礼起身笑道：“妾出门时就有所感，现在看来，正是赶着夫人来的。”
“少给本宫油嘴滑舌。”华夫人佯怒道。
“正是呢。”冯妙含笑，“妾本不是热络的人，不知怎么见了夫人，偏生转了性，总想要多说几句。”
华夫人干脆不理她，只跟赵懿安说话，赵懿安也有些没眼看，实在是冯妙这个性子，偏喜欢逗弄人，所幸华夫人也并不反感二人倒是有来有往得很。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有踏雪的沙沙声传来，几人不约而同偏头看去，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尹美人？”华夫人有几分惊讶，实在这是个不问世事的主，几乎没见她到处走动过。
“问夫人安。”尹岁微俯身行礼。
“起来吧。”华夫人看了她几眼，兴致缺缺一抬手。
“谢夫人。”尹岁微款款起身。
华夫人点头，目光从尹岁微身上移开，往右移到了冯妙身上，面上带了几分等着看好戏般的审视。
冯妙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倒并没有如华夫人预料般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同尹岁微互相一礼，神情一如往常。
华夫人、冯妙、尹岁微，这晋宫里风头最盛的三个女人齐聚一堂，赵懿安三人看着眼前的场景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言的诡异。
赵惜安撇撇嘴，赵悟安缩了缩脖子，赵懿安站在三人之间，一马当先的尴尬。
“殿下同夫人刚刚在说什么？”
冯妙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赵懿安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夫人思念故友，便聊了两句。”
“故友。”冯妙呢喃道。
“美人也有什么经久未见十分想念的故人吗？”
“有啊。”冯妙笑道。
“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日日泡在书堆里不问世事的痴人。”冯妙微笑，“你见了也会喜欢的。”
赵懿安有些好奇，想要问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几人又聊几句，华夫人忙着处理节庆的事宜，没一会儿就带着珍珠回去了。
华夫人走后，尹岁微突兀开口，“故人？殿下，不知多久是为故？”
赵懿安被她问得奇怪，不过她也渐渐熟悉尹岁微口里总是冒出的一堆无来由问题，下意识答道：“故人倒不在时间长短，我以为最重要的是，时过境迁后依旧彼此挂念的内心，是一眼就能让人穿越时空、心潮澎湃的存在。”
“却是如此。”尹岁微轻声笑道。
“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识罢了，未必就以此为准。”
“不。”尹岁微笑道，“殿下说得极好。”
“只是有一点殿下不知。”
“哪一点？”赵懿安一脸求知地看着她。
尹岁微垂眸看着她，“可惜故人不再来。”
赵懿安一怔，她无法读懂面前之人眼里的情绪，因为根本看不出来，明明说着如此落寞的话，可她的眼睛里分明波澜全无，并不像华夫人和冯妙诉说时带着点温柔眷恋。
她只是静静的、缓缓的、空洞洞的，让人害怕。
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一些什么？
赵懿安不由得想。
她好像是比浮萍更轻的生命，永远在伏波中飘零，人世间没有属于她的角落。
可是她是坏人啊！赵懿安想。
是想要伤害她家国的坏人。
赵懿安便没有再说话，任由那股已经逐渐熟悉的香气将她笼罩。
“姐姐。”赵惜安出声将她从失神中拉回。
“你怎么了？”赵惜安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语气中却还透着一股单纯的疑惑。
赵懿安失笑，“没事，我们回去吧。”
赵惜安点头，目光不动声色在尹岁微身上巡游。
三人向冯妙辞别后，便一路联袂往汾阳宫去。
走在路上，赵惜安一脸不赞同问赵懿安，“你怎么回事？被那个女人下降头了吗？我看你简直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赵悟安也在一旁附和，“就是。”
赵懿安忙替自己辩解，“我没有，我不是，你们难道没有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吗？特别浓！”
赵惜安将身子往后一仰，“不可能，她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香味，连熏香都没有，更谈不上浓郁了。”
赵惜安说着看向赵悟安求证，赵悟安忙点头，“真的没有味道，我鼻子很灵的。”
赵懿安沉默了，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回答了。
一个两个还好，现在几乎是问过的所有人都这么说，难道那股浓到不可思议的香气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能闻到吗？
另外两人见她沉默，意识到这件事并不是开玩笑，于是也跟着沉默了。
“居然有这样的事。”赵惜安沉吟，“从来没听说过。”
“姐姐你不会喜欢她吧？”赵悟安语出惊人。
面对两人同时投来的震惊视线，赵悟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前听说心仪之人可以闻见对方身上独特的气味。”
两人不约而同忽视她的话，继续讨论自己的。
“你们不相信我！”见自己的意见被忽视，赵悟安气愤道。
两人无奈，只得摊手跟她解释，“不是不相信，只是你觉得可能吗？”
赵悟安沉默了，半晌道：“也不是不可能吧，毕竟她……很漂亮的。”
“问题是漂不漂亮吗！”两人抓狂道，“你真是，再迟钝也要有个度吧。”
“……哦。”赵悟安慢吞吞答道，显然不像是理解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