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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琼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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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白自泰县返回京都的那天才得知昨日她已离京动身前往饶州。

想起那日说让她等他回来,结果竟还是食言了。

去岁初夏一别,再见却已是生死之境,不由得开始心慌。所以便请了甘生随她去饶州,托他替自己送予她那封信和那枚玉佩,托他替自己保护好她。

果然又生了悔意。

后悔那日未曾听唐风棣的话留她在身边。

从前的他,举棋不悔,步步皆认作己命。

可后来遇见她,她与从前的他一般落子无悔,可他却不似从前。

他想为她破局,为她改命。

却总在与她对弈时落败。

他屡生悔棋之意,到头来却依旧孤注一掷,陪她行于黑白之间。

也罢,或是青云之巅,或是低谷汹涌,清风伴鸢,总是不悔。

***

——涂府别苑,相邀一会,只作春时,双柑斗酒。

字笺化作灰烬,尘烟散尽却是余温犹存。

他独身行过长街,入那庭院。抬眼望去,阴云笼着风,却落不下半分雨,及至绕过曲折回廊,便是一帘幽紫袅袅,晕过一苑雾霭。

拨开那紫雾便见亭间一人正自斟自饮,桓白及要施礼时,那人放下酒杯,起身将桓白拦下,笑道:“萧珩相邀的是故友,既是故友,便舍了这番繁文缛节,才算不负今日之会。”

萧珩斟了一杯递予桓白,而后指着那琉璃壶道:“江陵黄柑酿,早些时候便想与大人一同赏味,谁知竟寻不得日子,一晃便错过了那好时节,如今虽已入夏,却也算全了萧珩之愿。咱们今日便只作春时,双柑斗酒。”

“说起好时节,桓白倒真羡蟪蛄之命,春生夏死,只度一生美景。”

“春生夏死。”萧珩喃喃念着,捧杯一笑,“大人果真落落欲往,矫矫不群,不枉这流传京都许多年的美名。”

桓白将手中那杯饮罢,捻杯道:“还要多谢殿下赏这一杯洞庭春色。”

“佳酿自当配贤士,旁人以为大人珞珞如石,千凿万锤,不损一份。我却只道,大人善为可琢之玉。”萧珩展了案上折扇,拂着庭下携了雨气的风接着道,“能与大人共处这朝堂,是萧珩之幸。”

桓白瞧着那扇面之上以柳体书下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不禁便将那临江琼瑶,青阳琼玖晃过了眼。从临江到青阳,再到后来的春闱一案,他一路行来,几经周折,以为及要将那薄雾破却,不想面前那人已等在其后,只待他步步朝向樊笼。

“桓白已见了仇大人的‘琼瑶’,见了柳大人‘琼玖’,只是想来钟先生的墨宝已是不够,殿下莫非要将自己的‘琼琚’赏给桓白?”

萧珩收起扇子,望了那亭上藤萝一眼。

八年前的东宫庭间也如眼前这般,满覆藤萝,紫烟弥漫。仇万秉呈了一幅字,道是少时偶得,而今他便将那一副字奉予自己,以彰拳拳之心。

仇柳二人于京都共事的那一年替他将当年牵涉进晏道知一案的官员尽数清理,而那一年的京都府衙也难得见了那般清廉之治。及至后来,那二人分赴南北,一个往宁州查萧珏,一个往越州查荀家,如此这般,五载已逝。

萧珩满斟一杯,抬手一举。

“同大人结义,何用他物?一杯足矣。”

“殿下真是自信。”

“不是萧珩自信,只是大人忘了,两年前曾欠下涂相一份人情。只不过涂相大度,将这份人情让给了萧珩,如今我便来找大人讨了。”

“看来桓白是推脱不得了。”

“那日后便有劳大人相助。”萧珩向桓白略施一礼,而后又道,“饶州也请大人放心,大人所重之人,萧珩也自当重之。”

黄柑之酿,一晌鲜醇,浸得人也有了几分浮荡之感。一时紫雾散尽,笼了半日的风也终破开阴云,落了绵雨。

行出别苑时,桓白撞见了况甫宁。

这个时辰,这个地方,他出现的倒是巧。

况甫宁见桓白直入了雨中,忙迎上去一面替他遮雨,一面递给他伞。不想那人步子却又快了几分,离了那替他撑的伞。况甫宁只好也加快了步子,生怕这暴雨将那人淋出个好歹。便是如此别别扭扭行至一个酒馆,桓白头也不回便直奔了一处坐下,朝里面道:“来两坛酒!”

及待小二才上了酒,桓白便揭去红绸满了一碗,灌入喉中。

酒不烈,却刺的喉咙生疼。

况甫宁跟上来才要伸手去揭另一坛的红绸却被桓白一掌拍的浑身一颤。

况甫宁知他心里有气,便只是一脸嬉笑模样:“这么好的酒,不请我喝一坛?”

“薄酒而已,怎入得了贵人座上宾的眼。”

“这话就不对了。”况甫宁从桓白手下将那酒坛抽出,接着道,“兄弟之酒,千金难换。”

“兄弟?原来你竟还当我是兄弟。”

他落碗的力道有几分狠,本就盛的将溢的酒一时便溅了满桌。

他按着况甫宁的手腕,看着眼前那已散了几分笑意的人,声音虽低,语气却凉的可怕。

“临江府时,你明知熊必宪有加害之心,却还是纵她涉了险。你明知我大哥大嫂之间的情分,却还是任他们将我大哥一家设计入局。”

桓白说的直白,也说的简单。每一句都看似是在质问对面的人,可每一句也都是在自问如何不能护住他想护的人。

他自嘲般冷笑一声,将只剩了半碗的酒饮尽。

“只当我问了蠢话,你自然有你要听的命,你自然也比不得那些人的狠。”

况甫宁也将面前那一碗灌下,抹了把嘴:“事情到那一步,我已是骑虎难下。一面是君,一面是友,又要我如何选!”

“自古忠义两难全,况甫宁,你也算倒了霉。”桓白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拍着况甫宁的肩,露出几分同情模样。

“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儿去。”况甫宁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桓白,也露出同样一般的同情模样,“论倒霉,你我啊……半斤八两。”

况甫宁此时已有了几分醉意,将桓白的手从自己肩上扫开后一边倒酒,一边喃喃道:“若她……还是当初那个,嗝……教书先生……谁知道……嗝,竟也是和你一样的……顽石。”

况甫宁断断续续说着,桓白虽只听了个大概,却也听懂了他话中之意。想起那年元夕夜,眼前这一位拉着自己绕了满城,最后才绕到乌水河边。如今看来,当初被盘算的那个竟是自己。也难怪那三个月里,每逢三六九便要寻他喝酒的人也不拖他了,只赶着他脱了宣武卫的皮让他回家。

“乌水灯会,是你故意引我去的。”

“……嗯啊。”况甫宁抱着空坛睡到桌上,“原以为……只做了月老,没成想也做了阎罗……你说,我是不是……还挺神……”

桓白将坛底一汪倒在掌间狠狠朝况甫宁脸上抹去。

“这次的酒钱我付了,家你便自己回。”

桓白掷下一锭银子,向早已瘫在桌上动不了身的况甫宁道。

“……你不送……嗝……我……”

“或者,我替你给嫂夫人报个信儿?”

“不不不……不……不……”况甫宁一边吐着泡,一边死命摇头。

“放心,睡半个时辰,保管清醒。”

况甫宁恐怕还没听到最后这句话便已昏睡了过去。

桓白将况甫宁耷拉到一旁的胳膊摆了一个他自己觉得看起来舒服的位置,而后拿起桌旁的伞,大袖一挥,闯入下的更急了几分的雨中。

***

雨雾朦胧,似那年梨花暴雨,又似去岁淇水薄雾。

道是如何,只道人生一世还不若不知春秋的蟪蛄畅快。

自己也作了人家的笼中物,又如何为她破局,为她改命。

到得如今,也只能附于他人才能护她平安。

——霜之,你可有想过,若有一日,无论是你或是她身陷绝境,仅凭你们便能脱身么?

那时他自信不疑,以为只凭自己便能守住想守的人。

到头来还是添了这一层枷锁,做了阶下臣。

他丢开那一方遮蔽,却觉得这凉雨倒比那人心要暖上许多。

走了许多时,好容易才看见那道熟悉的门,他推门而入,连身上已被浸湿的衣都未曾换下便倒在榻上。转而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将怀中一只香囊取出,见它未受了潮才放下心来,只将它放于鼻尖细嗅。

乌木淡香萦绕一线,仿佛此刻她就在身旁。

这是她常染之香,这香囊是她亲手所绣。

今岁元夕,他与她同看花灯,恰碰上一场皮影,演的是韩寿偷香。一段风流韵事倒也勾起他一番情思,只央她为他绣一只。

大概这也是展姑娘头一回替人家绣香囊,针脚不十分细密,花样也极是简单,他却只将那香囊当宝贝。

一线香漫了心,一线黑入了眼。

再睁眼时已是月色盈室。

提笔,又搁笔。

提笔,再搁笔。

先前的两封信便是提笔挥就,眼前这一封却不知如何落笔。

只好将她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已是第二根烛燃尽,案上铺了一片白花花的纸团,每个纸团都只写了“阿柔”二字。

雨后之月最是明光皎洁,如何心上却是混沌若此。

便只任那夜色没烛,推窗望月,只求换得一片澄净。

月色渐淡时,他将第三根烛点燃,提笔,再次落下她的名。

“阿柔,近日可安?我这里一切都好,莫要挂心。今日虽落了雨,不过好在只是刚过十五,所以夜里还能得见那明月,一时竟又想起那年我们于临江城外赏的月。那时我还说要带你离开京都,结果到如今都没能兑现。我似乎总是食言。不过我都记得,你也定不能忘,日后可都要向我讨回。切要保重,虽已说了很多次,却还是要说的。总归只一句而已,桓白珍重阿柔,甚于己身。”

搁笔,封口,落印。

想了片刻,才在封口处落了一个“霜”字。

雨相为霜。

白为霜。

便以这一字,替他见她。

已是晨光破晓许多时,桓白才从昏昏沉沉间醒过,才刚起身,头上一晕便又坐回了榻上。

桓谨推了门便看见桓白这般模样,忙赶上前去将他扶住,而后探了探他额间,急声道:“怎得竟是冷汗,昨日可是淋雨了?”

“许是受凉了,休息会儿便好。”桓白只强忍着道,身上却止不住地发抖,见桓谨这般早便来寻自己,想是有什么事情,便道,“大哥此时来寻我,可是有事?”

桓谨从柜中取了件外袍给桓白披上,又倒了杯水递过才应道:“今日祝先生来府上,你可是忘了?”

“还真是忘了。”桓白一面说,一面起身将衣带系好。

桓谨才要扶着桓白出门,却见桓白又走到桌边取了封信。

“可是给展姑娘的?”

桓白点点头,将信揣到怀中。

“致理今日要往饶州去,走水路两日便到,算算时间这会儿他还没走,咱们快些兴许能赶得上。”

桓谨二人才刚绕过影壁及要往正堂走,迎面便瞧见了桓司。

“大哥,三弟。”

“可是这会儿就要出发了?”桓谨道。

“是,午时出发,后日差不多这个时候也便到了。”桓司应道,转眼又见桓白脸色不大好,便向前行了一步仔细看过,“三弟可是着凉了?”

“不妨事。”桓白只一笑,接着从怀中将信取出,“还要麻烦二哥替桓白送封信。”

桓司接过信封却也不看,只笑道:“可是要给弟妹的?”

桓白额间凉意顿时烧起一分热,却只点头应了去。

“安心啦,二哥一定给你办好。时辰不早了,致理便先走了,大哥、三弟保重。”

“一路小心。”桓谨嘱咐道。

“知道了。”

行至正堂便见桓潜和祝缜海已至,桓谨二人迎上前去向堂上二人施礼。

“可是有许多年未见思敬了。”祝缜海看着桓谨,眼里多了几分欣慰,“想你那会儿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儿郎,如今而立已过,业已成家,也可替你父亲当半个家了。”

祝缜海说罢又看向桓白,也和方才的桓司一般察觉出他的异样。

“小时候便爱淋雨,淋了雨便爱受凉,受了凉便只是要找思敬。”

桓潜虽面上无甚表情,只上前探了一回桓白额间,语声却带了几分忧:“快些回去躺着。”如此说着便赶了桓谨二人往后院去,及待那两人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忙又嘱咐道,“记得换身干衣裳再睡,莫偷懒。”

“知道了父亲。”

“思敬,你只在倚枫斋看着他就好,不用管我们。”

“是。”

桓潜看着桓谨两人的背影沉声叹了回,转身便见祝缜海道:“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倒是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你瞧瞧,揣着明白装糊涂。”祝缜海只在自己脸上比划着,而后又叹了一回,“不过,悔之晚矣,现在也只盼着剩下的日子能安安生生地过,也便罢了。”

祝缜海夫妇二人早年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不到三岁便夭折了,后来也再未生养过,只他夫妇二人相扶相持了这大半生。

桓潜自是知晓祝缜海话中之意,方才便只装了一回糊涂,如今见他倒真生出了几分伤感之意,便转了话头,道:“去我书房,我们哥俩喝上一回。”

“就你这身子,还喝?”

“喝一盏,不是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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