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也是时漪漪弟弟去世的那年。

弟弟去世后好一段日子里，漪漪妈妈给她父母打电话，总是能听两位老人叨念他们那苦命的小外孙。

时母便让时漪漪在那个暑假，去外婆外爷家好好陪陪两位老人。

时漪漪的外婆外爷在本省绮宾市的一个镇子上，从她家出发，需要近半天车程到达。

时漪漪记得，那次暑假，他到间圣镇街上时，外爷已经在那里等她。

外爷高兴地将她接回家，一到家见了外婆，外婆又问她渴不渴，饿了饿，赶路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床都给她铺好了……

像似源源不断的暖流流进心间，时漪漪那天很开心地陪着他们吃饭、聊天，直到晚上。

那天晚上，时漪漪在宁静乡田里，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她起床时，外婆外爷去了镇子上赶集，锅里放着给她留的早饭。

吃完早饭，时漪漪在农家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回到房间拿出书本，在二楼窗台前书桌边坐下，温习功课。

“时漪，时漪……”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课本，忽听楼下有人叫她。

谁？时漪漪站起来，在窗台上探身，看见她的小伙伴正站在院子里。

“花椒啊。”时漪漪欣喜喊着，“上来玩。”

花椒跟漪漪年纪相仿，是她外婆这边，她最要好的小伙伴。

“花椒，”花椒走上两楼，时漪漪把带来各种零食拿出来，“来，选你喜欢吃的。”

花椒看了眼漪漪书包里五颜六色的零食，拿了一袋夹心饼干撕开。

时漪漪问，“花椒，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花椒边吃零食，边回答，“你外婆跟我妈说的。”

“哦，我还说等下午，就去看看你。”

花椒笑了下，吃完嘴里夹心饼干，忽而僵住脸色，小声询问，“……时漪，你弟弟的事。”

都是一个镇上的邻居，花椒自然也从长辈的口中，得知那小孩走了。

“……”她眼睛一润，沉默住，轻轻地摇了摇头。

即使已经过去一段日子，每当有人提起弟弟时，还是能牵动她的神经。

“嗯，没事。”花椒拍了拍她的肩，简单而真切地安慰，“时漪，坚强。”

“嗯。”

转过眼眸，花椒看见时漪漪的桌子放着本高二书籍，岔开话题，“时漪，你现在开始看高二的书了？”

“嗯。”时漪漪收住思绪，点点头。

花椒挑眉，“这么认真？”

“这个暑假过了，不就要高二了吗？”时漪漪脸上的哀伤散去，“我想两年后能考个好点的学校。”

“你想要考那里？”

“蓉大。”

“时漪，有志气啊！”

时漪漪笑了下，“希望能考上吧。”

花椒又问，“那你想考什么专业啊？”

时漪漪毫不犹豫地回答：“环境工程。”

花椒没有追问漪漪为什么要考这个专业，却从这个专业的名称中，隐隐明白什么。

她看着时漪漪，好像从来没有从一脸乖巧的漪漪脸上，看见如此认真决绝的神情。

两人正说着，正巧这时外婆回来了。

老人家一早就去镇上给时漪漪买了肉圆、烤鸭、西瓜等等好吃的。

以前，弟弟同她一起回这里时，外婆也是这样的。

时漪漪把外婆买回来的好吃的放进冰箱，跟花椒说，“要到中午了，你就在我家吃饭吧。”

“行啊。”花椒应着。

时漪漪和外婆做饭的时候，花椒帮她们打下手。

三人很快做出一顿丰盛的午餐。

花椒跟漪漪家人吃好午饭，准备回家的时候，又约漪漪，“哦，对了，时漪，我哥他们明天去摸鱼、捡螺丝，你去不去？”

“去啊。”

摸鱼、捡螺丝……时漪漪记得初中时，她跟这边的好友去过两三次，还挺好玩的。

于是第二天，时漪漪去花椒家里跟他们汇合。

花椒哥哥木耳，带了二个同她们年龄相仿的男孩，一个叫军子、一个叫阿奋，都是她们一个镇上的伙伴，大家都认识。

木耳一个人骑着电动三轮车，正好带那两个男孩。花椒则骑上她哥的摩托车，准备载上时漪漪。

时漪漪见状，两个眼珠子鼓了鼓。虽然知道花椒从小就皮，像个小男孩，但是不想都学会开摩托了。

小惊讶后，时漪漪坐上花椒的车。

于是少年的他们，驶着宝驾，载着伙伴，肆意地在山林间穿梭着。笑声荡荡，被林间的风飘散。

所幸，山野之地不会受到交警的管制。

约摸一个小时，一行人风风火火到达目的地，准备大展身手。

在连绵不断的群山环抱间，在一段流水淙淙的小溪边，一行人开始兴奋地挽起裤脚，踩入清凉的溪涧。

时漪漪伸展双臂，观览着眼前青绿的山川溪流。

“咦？”忽然她想到什么，好奇问他们，“我们就在这里捡螺丝吗？锦溪那边的鱼产不是更加丰富？”

时漪漪记得，锦溪是离他们这边稍微远一些的村子。但是或许因为那里得天独厚，锦溪拥有像景区般的风光，像农塘般的鱼产。

这样一问，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地望了眼，纷纷露出异样的眼色，没有马上回答。

花椒蹙着眉头说，“漪漪，你可能不知道……”

“时漪，你没有听你外婆说吗？”花椒欲言又止，军子继续说，“锦溪过去，继续往东边走几十公里，有块土地脏了。”

“脏了，是什么意思？”

时漪漪疑惑不解。

木耳无奈地跟她解释，“那边建了个化工厂，那家工厂老板是个黑心的，化工剩下的废水废气废物也没有经过处理，废水直接排到那地的水涧溪沟里，废物啥的直接往土壤里埋……”

“据那边的人家说，那些废水废物里好像带着不明污染物。一片好好的土壤上，树木、花草，都死光了。那附近的几户人怕自己出问题，把工厂给告了。听说，那些人被陪了钱，也不跟工厂闹，就搬走了，也不知那些人现在是个什么样。”

“什么？”一阵前所未有的感触席上时漪漪心头。

她瞪圆双眼良久，继续问道，“那工厂被关了吗？”

“肯定啊。”阿奋摆摆手说，“不过，厂是关了，但是人走了，草死了，土脏了。”

“时漪啊，你说那块土地脏了，方圆几十里的土地都不干净，谁还敢去往那边去钓鱼啊？”军子叹息着说，“唉，现在小偷小盗，都不去去那边搜刮东西了……”

时漪漪愣愣的，半天，低低地说，“草死了，土脏了，方圆十几里的土地都不干净了，往那边走，也应该看不见虾和鱼了吧……”

“不不不，还是有的。”阿奋继续说，“可能就是……”

军子补充道，“就是带着些不明污染物嘛。”

时漪漪沉静地听着他们一言一语，刚刚的好心情全然散去。

“我家那边有亲戚，我去过那片脏土，那地方叫什么慕……阳，是真美，比锦溪都美。”阿奋也惋惜地感叹着，“我们亲戚都说，他们都一度认为再过几年，那个地方便会被作为景区而开发，她们就成土豪，唉。不想……”

那么美丽的地方。

被严重污染，连地上的草都死了。

时漪漪不在吱声，默默地沉思着什么。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木耳见大家好像说着说着都焉了，发话，“开始捡螺丝了，还想不想吃肉。”

“走走走，捡螺丝了。”

他们寻着溪涧一直望前走，捡着螺丝，要是偶然摸见一条鱼，三个小伙也会一涌而上。

时漪漪没有下水，她本来跟着她们来玩的，现在也没了心情，便帮他们拎桶。他们有捡到螺丝，就往她桶里扔。

一会儿，大家觉得收获丰足，坐在一块草坪上休息。

时漪漪独自坐在一边，脑子还想着刚刚他们所说的。

她抱着腿坐在草坪上，将脑低低埋着，忽地一瞬，就好像心里某处产生强烈的感应。

猛然抬头，她往不远处树林里一望，看见一个很明显的草木堆。

一眼望去，虽然有感觉异样，却并没看出什么。等她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再仔细看了几眼那草木堆后，顿时发出一声惊吓众人的尖叫。

“啊！”

那堆残枝枯叶里，有一对血红的眼珠啊。

正直勾勾盯着她。

“啊！”

那是个活人吗！

瞪大双眼，时漪漪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不远处树林下的草木堆，不断重复着，“人，里面有人……”

众人都被漪漪这反应给吓住，愣愣转头，望着漪漪所指的方向。

木耳往那边仔细一望，也隐隐地发现，那堆草叶和树枝里，好像埋着什么东西。

“靠。”军子也发现了，“还真有东西。”

阿奋胆怯问着，“会不会是死人啊？”

几个少年少女吓得呆愣愣地定在原地，半晌过去，年长一点的木耳说，“过去看看。”

“要不先找镇上的警察吧！”阿奋不敢迈步，“喂！”

木耳和军子到底胆子大，已经朝着那边走过去。

时漪漪和花椒相视一下，也相互挽着手臂跟过去。

阿奋见状，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他们走到草木堆前，透过稀散处的树叶，细细远看了一下，果然发现那东西是个人！是个闭着眼睛嘴巴的人，那人只有胸膛以上和头埋在草木堆里，他的躯体和下肢是埋在土里的。

模模糊糊中，他们还看见，那人的脸上长满一道道的疤，不像是被人割出来的，就好像是树痂一样。

一道道，深黑而恐怖。

“真像死人啊。”阿奋缩到木耳身侧，小鸟依人般抱住木耳的胳膊，“我说，我们还是找镇上的警察过来看看吧。”

“行……”木耳此时也觉得找警察偏妥当。

虽然草堆里的人，这时闭着眼睛嘴唇，好像就是死了的样子。

但是，时漪漪明明记得，她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是睁开的，透着绝望与哀伤，那么直勾勾地望向她啊。

“还没死，都滚。”

正在木耳掏出手机准备报警的时候，那枯叶残枝堆里的人，忽然发出虚弱而冷利的声音。

这一声，又是吓得在场的几位，直觉鬼魂来了？

孟峙林是好不容易从那块已经脏了的土地爬出来，终于在奄奄一息之际，爬到这片稍微干净些的土地上。好不容易把自己弄里土里，准备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排走身体里不明污染物。

却不想在这时，被这几个少年少女给打扰了。

“他没死啊。”

“好像是啊。”

反应过来孟峙林的话，是在喊他们滚。

三个年轻气盛的小伙不敢喘大气，小声嘀咕着，相互瞅了几眼，似乎准备马上溜走这是非地。

“他是怎么了？”时漪漪却在这时，扯了扯身侧的花椒，“为什么埋在土里，我们要不要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