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下了一场暴雨，天气愈发寒冷起来。

卫家府宅之中，成念自落了孩子，郁郁寡欢，本欲寻死。

但自从卫奚一时激动，说出那番话后，成念几近快要疯了。

一向斯文儒雅的夫君，甚至陪伴着成念送了亲人最后一程上断头台的夫君，居然说：

“他们被抄斩，是你害死的。”

这让成念如何敢蒙在鼓里，一死了之？

可是无论她怎么追问卫奚，卫奚都不肯明说。

成念披头散发，小产后身子还在不断流血。

在这寒凉冬日，她双眼血红，在地上连滚带爬，扑倒在卫奚的脚底下，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放下来这些年所有的骄傲和尊严。

她双目哭得红肿，满脸都是泪痕，声音已经嘶哑到难听之际。

她只是不断地问道：

“求求你，你告诉我，成家的罪究竟怎么定的？皇上到底查出了什么？我在其中，究竟做了哪些错事？”

“求求你……我们夫妻一场，总有情分，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

卫奚恢复了冷静，再无那日的失态，言语上缓和下来，处处敷衍，假作温和，却再也不肯透露只言片语。

这几日，断断续续有皇室亲族来访，想在这巨变之后，顶着风险、念着旧日情分，想来探望探望快生了的成念——外人当然还不知道成念的胎儿已经落了——

成念被关在里间，只能听见房门外激烈的对话。

卫奚坚决拦着来人，带着哭腔，诉苦道：

“求求你们不要再来刺激念儿了！”

“念儿从未经过如此打击，经历这桩大事之后，她心智失常，已经接近疯癫……”

“我和我老母全力守护在她身边，努力救治……”

“长辈们放心，我绝不会让念儿再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

外头多是叹惋之声。

也有长辈怜惜起卫奚来，经此巨变，仕途受到了影响，还能对发妻坚决守护。

这是何等的好男人。

成念被卫奚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几乎已经被软禁了，见不到外面任何一个人。

连自己的丫鬟芝兰，都不知被卫奚打发到了哪里，现在每日在她身前伺候的，全是从前没见过的面孔。

成念在房间里哭红了双眼，喊哑了嗓子，外面似乎空无一人，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呐喊。

除了卫奚的母亲，偶尔还会随着卫奚进来，全无怜悯。

成念披头散发，目光空洞，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被关了多少天，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她本已经存了寻死的念头，可是如今卫奚说了，是她亲手害死了父母，让他们那么快被定罪……

她想不明白，她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爹娘的家书呈给皇上。

那些家书里，多有爹娘所呈现的一片爱民之心，大漠风物，一片忠心耿耿……

成念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所做的，究竟为何害了爹娘，害了成家所有人。

卫奚瞧她，全然无温柔。

甚至，有一日，卫奚竟然扑倒在她身上，还试图做夫妻之事。

成念用尽浑身力气将他狠狠推开。

她的眼中，温柔亲和的夫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冷血、无情，面上总是面无表情，一开口声音虽然仍然温润如玉，她的眼中却幻化出一张獠牙血口。

夫君他，怎会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

成念几乎不敢相信。

她哭红了眼睛，求求上苍，把从前的夫君还给她。

但是卫奚并不肯给她机会，反倒是若无事发生般，穿好自己的衣裳，仍然一尘不染，面如冠玉。

卫奚微笑着看着她，轻声道：

“再过阵子，等你忘记了这些伤痛，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还是会陪我红袖添香，为我生儿育女……”

成念只觉得腹中一阵恶心，几近呕吐。

卫奚大笑，眼睛也有些微微发红，他蹲下身来，伸手轻轻拂过她脸颊上的泪珠。

心疼又可怜地说：

“念儿，你这个模样儿，真让夫君心疼。”

“可是这一切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卫老太再来，卫奚恢复往常姿态，见礼道：“母亲。”

卫老太眼角满是轻蔑恨意，成念不明白，这个从前素未谋面的婆母，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婆母轻蔑地看着成念，快意又讽刺地笑了：

“堂堂侯府千金，如今沦落到匍匐在地上求我儿怜悯。”

“什么千金，树倒猢狲散罢了。你那些亲戚们听说你疯了，避之不及，这才过了几日，就再没人来看你了。”

“你家全是死人了，你就不必寻死了，不多你一个！”

“赶紧养好身体，趁着我儿还没有纳妾，怀上孩子，生了儿子，以后卫府才有你的位置！”

……

卫老太还在喋喋不休教训自己的儿媳妇。

成念本无心与她争辩，但是一听见她言语中，说起成家，说起远东侯府，说起对自己爹娘的不敬，说起成家全是死人……

成念双眼发红，竟然蓄足了全身力气，奋力爬起身来，将卫老太扑倒在地。

她从前有万般不开心，都是忍着，从来不会说什么重话，处处给夫君留足了面子。

可是如今，世界翻天覆地，她再也不想这样被羞辱。

成念的眼睛闪烁出一股恨意，骑在卫老太身上，狠狠扇了她几个巴掌。

从前侯府千金成念，也是娇蛮大小姐，大漠之中没有太多规矩，爬树骑马，什么不会。

只是因为遇见了夫君这样的温柔君子，才将自己的天性努力收起来，努力让自己变得温柔、可人、懂事。

她的天性被情爱迷了双眼，被自己亲手锁进牢笼里。

今日，她又亲手打开了这牢笼。

一切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卫奚从未见过成念还有这一面。

从前，认识这位千金之时，她总是羞赧、脸红，说话温声细语，温柔可人……

卫奚反应过来的时候，卫老太已经连连哀嚎，额头上也被磕出了血来。

鲜红的血汩汩流出。

卫奚见了这一幕，眼睛发红，一时又失态。

从小到大，孤儿寡母，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旁人欺负他可怜的母亲。

卫奚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成念从老母身上甩下来，随后狠狠掐住她的脖颈。

锁骨中心，刺痛难当。

卫奚并未察觉自己紧紧掐住的地方有何异常，隔着衣裳领口，他也几乎感受不到成念皮肤之下的跃动。

卫奚红着双眼，几乎带着哭腔：

“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我的母亲！”

“你是侯府千金，你从来就瞧不上我的门第对不对！”

“你从来就没有将我母亲，当做一个长辈看待！”

……

成念呼吸困难，只觉得脖颈间万分刺痛。

她睁大了双眼，悲哀又愤怒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她想过要死，可是从未想过如此死去。

脖颈间，挂着她为腹中孩子准备的一枚勾玉，形状尖锐，薄如雪片。

它狠狠地随着卫奚的手指，刺入了她的脖颈。

鲜血一滴、一滴，染红了她的领口。

成念死时，不曾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