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温乐言的坦白,整片院落彻底陷入了沉寂,这时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迎风而来的寒意一点点冻红了温乐言雪白的侧脸。
最后,打破寂静的是寒林商的一个抬手,温热的手背触及泛冷的面颊时,那霎时的温度暖的温乐言一震。
她小心的抬着眸子,嗓音中带着点点哭腔,“将军?”
温乐言的那声问,俯下-身来的寒林商没答,只是红着一双眼瞧着她,似乎在细细辨别温乐言刚刚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随后,更是抬高了手臂摸上了女子发间那支于月色下格外莹润的碧玉梅花簪。
紧接着,随着他轻轻一拔,温乐言被束起的半边乌发瞬间散落,彼时月华笼罩,衬得她更显清丽婉约,倒正应了那句‘端端正正人如月,孜孜媚媚花如颊。’
温乐言眼中的忐忑和担忧,寒林商看的分明,可渐渐的他面上却挂上了一抹笑。
随即,在温乐言惊讶的目光中,他一点点俯身将人牢牢抱在怀里,话语中含着一股笑意,“......温娘子现在便是在骗我,不是吗。娘子可是在恼我方才于宫里说话时冒犯了娘子,既如此,平渊在这里跟娘子道歉可好?”
温温浅浅的呼吸打在耳畔,非但没给温乐言带来一丝温度,反倒让她周身寒凉的颤抖。她实在是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明明是骗寒林商的,他为何不生气,反倒还......
“寒将军,我说的是真的,那件事我真的骗了你。”情急之下,温乐言因急着向寒林商解释,一时间忙的连哭都忘了。
她想推开寒林商与他好好解释,可惜她力气太小,即便再想推开眼前人,还是怎么也推不开,反倒激的寒林商越抱越紧了。
结实的手臂紧紧环住女子纤弱的腰身,随着寒林商一滴滴泪落入脖颈,温乐言才惊得住了手,“将军?”
她想抬头去看这人的眼,却被寒林商抚着青丝阻了,“娘子莫看,我哭的样子太丑了......”
温乐言顺从的将面颊埋入大氅的毛领中,“我又不是没看过......再说将军于京中是数一数二的好看,怎会丑。”
就这么,温乐言酝酿了半天好不容易说出口的真相,还是被寒林商轻而易举的圆回来了。他信她前两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去过玄佛寺解签,更信她两年内不得婚配的胡话,却偏偏不信她的‘笙笙’二字是谎言?
“将军,方才那话......”
温乐言还欲再说,却被寒林商打断,“夜深了,娘子早些安歇吧,方才那话我会当从不曾听过......”
“......”听了这话,温乐言原先紧握着的手缓缓放下了。
这一刻,她懂了,对于那话寒林商不是不信,只是不愿信。他不愿相信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到头来还是假的,所以宁愿骗自己‘笙笙’还在,也不愿真的出声责备她。
谎言说出口后,没等来该有的气愤和责骂,反倒意外的被轻易谅解,甚至是被圆谎。按理说,温乐言是该高兴的,可现下,她的面上却连一丝欢喜也无。
因为她清楚,此刻的谅解不过是留给双方最后的颜面。待到明日天一亮,和煦的日光洒落大地时,温乐言与寒林商之间就会变得什么都不剩下。
......
片刻的拥抱过后,寒林商还是走了。
被独独留在院里的温乐言望着那扇闭合的木门,一时间心绪难平。此刻她再瞧着手中的那支碧玉梅花簪,却意外发现上头不知何时起,又多了一道新的裂痕。
对此,温乐言沉默的将其小心护在怀里,“对不起,又把你给碰坏了,下次我一定会记着把你修好的......”
磨搓着玉簪上的第二道裂痕,温乐言顾不上痛,细细的用指腹一点点擦干净,好像只有这样,它就会变得跟原来一样了。
......
* * *
白云苍狗匆匆过,世事却只道寻常。
一夜的忧心无眠过后,还没等温乐言缓过神来,就意外从李婆婆口中得知,宋清将于午门斩首的事。
“午门斩首?是几时的事?”
李婆婆细想道,“是午时三刻,不过这会子还没到时辰呢,那午门外头就早早被围观的百姓给挤满了,说是就等着看砍头呢。唉,也不知道砍头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吃不下饭。”
以往,犯人斩首一般都会选在东菜市场口,即便真选在午门,也不过是被用来施以廷杖之刑。
这回之所以会选在午门,怕也是为了让作为南宛细作的宋清死的更有价值。毕竟京城内是否还有别的细作,无人知晓。因此,顺承帝便想着以这一出斩首,威吓暗地里的南宛细作,若能让其露出马脚,自是再好不过。
按照大渝律法,若是斩首,必是选在午时三刻,只因那时候阳气最盛。
想到这,温乐言忙问,“李婆婆,现下几时了?”
李婆婆看了眼时辰回,“这会儿已经午时一刻了,娘子可是要看斩首?娘子您体弱还是听老婆子一句话吧,这斩首就别看了,不然要是吓出病来了可怎么好。”
可温乐言一门心思的记挂着宋清,哪会听进去这些,转头唤出沁竹后,就赶忙驱了马车赶去了午门。
午门虽在皇宫南边,可外为御道,内有宫门,因此斩首时,寻常百姓虽可观望,却也不得靠近。
待溜溜达达的马车一路驶来后,温乐言坐着软轿轻撩起轿帘往御道外一瞧,那外头挤挤攘攘的围了一群百姓,个个兴奋不已,似乎眼前将要看见的是一场豪华的盛宴,而非是一出血淋淋的砍头。
坐在轿旁探头瞧着人群,沁竹看了半天都看不见那斩首的位置究竟在哪儿,“娘子,咱们若是要看,怕是要再往里走走,不然咱们要是站在这外头肯定是什么都瞧不着了。”
这一趟来午门,沁竹自然也是新奇的很,可想想还是不愿再往里走。毕竟如今的温乐言虽已与崔明珏和离,可到底也是独身女子,这附近围观百姓又这么多,若是有哪个手脚不干净的碰到了她家娘子可怎么好。
可这般想的她却不知,里头的温乐言一开始就没想着走太里,只盼着到时候稍稍站在边上,一抬眼能看见宋清就好。
“我瞧着左边倒还有些空位,咱们就去那儿吧,不与旁人碰着,浅浅看上一眼也就是了。”
见温乐言这么说,沁竹略找了找,发现那地方虽离行刑的地方要远些,但也不失为一处好地,“行,那咱们就去那儿了。”
说着,驾车的马夫一个甩鞭,驱车的马儿当即晃着尾巴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可等走到那地后她们才发现,那御道前的阴影处竟还停着一辆马车,看标志竟是将军府的。
见了将军府的马车,沁竹撇嘴,“我说怎么这好地没人挤着呢,有寒将军在这,谁还敢往前冲啊。”
毕竟这寒林商自班师回朝后,于京城中便已是凶名在外,细细算来,这两个月来似乎也唯有她家娘子敢大着胆子跟寒林商说话了。
马车一停下,温乐言刚想着下车,就听到沁竹叨咕的这句,不由得止住了步子,“既是寒将军在这,沁竹,我们还是另寻一处吧。”
温乐言一贯很有自知之明,她心知昨日那事发生后,寒林商必是不愿再见着自己,当下便想着扭头离开,免得双方尴尬。
可哪知她撩帘子的手还未放下,那头马车内的寒林商却是发话了。
“温娘子既是来了,又何必走呢,反正此地也还是空的很,留下便是了。”
说完,寒林商便不再吭声,车前正打算挥鞭的马夫听到这话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温乐言,见她颔首,也就这么停下了。
看着这一幕,坐在马车前头一回见寒林商对温乐言如此冷漠的秦管事却是不解了,‘这是怎么了,才一晚上不见,将军对温娘子的态度怎么就变得那么怪?’
明明还是在意着对方的,不然就不会让位置了。可既然在意又死撑着不下车去见人,这死倔死倔的,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许是听见寒林商说位置空旷可以留下,不远处同样坐着马车来瞧热闹的富家子弟,便也想着来这地挤一挤。可没等他们的马车靠近那空地,前头的路就陡然被一群将军府的侍卫给拦住了。
见自己被拦了,富家子弟恼的喊道,“拦什么呢,没听见寒将军说了,这地可以过来吗?”
为首的侍卫鄙夷的瞧了他一眼,开口说,“公子怕是听错了,咱们将军说的是只许温娘子的人过来,可没说其余闲杂人等都可以过来。况且这地咱们将军昨晚上就包了,我劝公子还是早早换一处吧,免得惹了将军不高兴。”
侍卫朗声说的这一句可没给富家子弟留面,直接把人臊的赶紧离了这,找旁的空地去了。
若是按照以往,富家子弟必是要找上一大群家丁跟人争地盘,可如今遇上的人是寒林商,他却只有打道回府的份。毕竟现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这位威武大将军做起事来可是个手下不留情的狠辣货色,任谁遇到都得避上三分。
此时再回头瞧瞧立在原地往午门瞧的温乐言,富家子弟连连叹道,“如今在这整个京城,怕是只有那温娘子会觉着他寒林商是个纯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