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应揽舟学着陆乘风给冲锋枪上膛，食指扣上扳机。两个人矮身蹲在半人高的箱子后面，屏气凝神，留意着前面的动静。

“海腥味，消毒水。”

应揽舟缩了下触角，纺锤状的前端柔韧的反卷起来，过了好一会才重新伸出去。

脚面摩擦地面的声音迟缓且沉闷，听起来走得很吃力，重物拖拽的刺啦声缀在脚步的后面，亦步亦趋，在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泛白的划痕。

声音越来越近，陆乘风给应揽舟使了个眼神——那只蝴蝶呆呆地消化着这个眼神的意思，然后摇头，挤在陆乘风跟前，只留给他一个毛糙的后脑勺。

让这厮往后稍，不如说让孙猴儿在五指山下再压五百年，陆乘风无奈——或者说他压根来不及叹气，脚步声便忽然停了下来。

重归宁静，但陆乘风的心却没能安稳，方才还几乎微弱的海腥味，代替消失的声音在空气中蔓延，不多时便浸润在一呼一吸之间，像是炎炎夏日下的海鲜市场的垃圾角，鱼泡和干涸的内脏被猫撕咬着，淌了一地的血水。

这不太像是什么腐烂的鱼类，反倒像刚宰杀的鱼获，刚从案板上被刮净鳞片。

陆乘风的目光在纸箱掀开的盖子上停留片刻，嵌合体人鱼的像是肉芽一般的尾鳍在缝隙中露出一隅，像是个突然引起他惊醒的小型炸弹，顿时在他脑海中炸开。

“你刚才说，在幻境中辨别真伪的方式是什么来着。”

陆乘风压低声音，指腹扣上扳机。

应揽舟眨眨眼：“开枪，杀掉他。”

话音刚落，陆乘风的十字准星已经悄无声息地对准了黑暗，红外热成像的扫描下，拖动箱子的身形清晰可见——陆乘风皱了一下眉，弹壳瞬间从抛壳口中被抛出，□□将子弹射出的声响抵消大半。

嘭得一声，子弹击穿金属制品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陆乘风毫无意外之色，机械蛇在调动下迅速的匍匐前行，大蓝闪蝶鬼魅般紧随其后，磷火幽幽燃起，在空气中缓缓浮动。

幽绿的电子瞳孔仿照着人类的反应骤然缩紧，缓缓低下头凝视着忽如其来的变故，它的腹腔被子弹炸穿了个窟窿，电线钢管扑棱棱弹出来，正噼啪冒着火星子。

这是一台旧型号的家用机器人，没有攻击权限，陆乘风小时候的大部分起居生活都由这类家用机器人包办——直到长出了个人模样，才被周则年捡回家当小孩子养。

在它身后，死去的嵌合体被层层叠叠小山一般堆放在小推车上，湿漉漉的黏液正滴滴答答的顺着他们的身体流淌。

陆乘风从纸箱后面直起身，粗略地估算了一下那些嵌合体的数量，机器人的发声系统损坏，只有安装在芯片中的警报器还在嗡嗡作响。

应揽舟被吵得缩起了触角，在半空中俯下身，狠狠一枪托下去，直接机器人的控制中枢都给砸变了形，刺啦刺啦往外冒着烟。

“第六区画廊外边那个跟鬼一样的机器人好像也是这个型号。”

陆乘风看得后脑勺发凉，而他的外置伴生系统正谄媚地绕上应揽舟的指尖，欢快地朝着人甩尾巴。

他身边，报废的机器人与横陈的嵌合体尸体像是一副吊诡的油画，应揽舟站在画布中央，提溜起离他最近的嵌合体背后的软翅：

“坏掉的。”

陆乘风的眼皮一跳：“别碰。”

应揽舟乖乖撒手，把黏糊糊的液体蹭在了纸箱上。

“这么大的躯体，需要供血的地方太多，翅膀变成这样也很正常。”

他舒展开鳞翅，神色称不上开心：“你看过蝴蝶破茧吗？”

陆乘风自然没见过，整个联邦区域的昆虫数量正急速减少，上一次他看见蝴蝶，还在第六区里光明闪蝶孵化的那一批。

“蝴蝶破茧需要狭小的破口为翅膀充血，不然就没办法飞起来。”

大蓝闪蝶盯着那对细小孱弱的软翅看了一会，忽然的，那片细小的鳞翅猛得一颤，像是挣脱蚕蛹一般扑朔的抖动起来。

他倏然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明显已经断了气的嵌合体在尸体堆里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喘，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在他面前僵硬的抬起头——

这张脸简直和阿莱夫如出一辙，只是过于消瘦干瘪，无神的眼珠如同装饰物般晶莹剔透，尚且还是人形的上臂上长满酷似背鳍的突起，它挣扎着在同类尸体上撑起身子，喉咙中发出咕咕噜噜无意义的嘶吼。

紧接着，纸箱中也渐渐传出阵阵骚动，被陆乘风划开的纸箱中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指，死死扒在了纸箱的边缘上。

死而复生。

陆乘风毫不迟疑的朝着箱子开了一枪，应揽舟这才如梦方醒般在嵌合体身上移开视线，还未到等他展开鳞翅，一声熟悉的电子女声骤然响彻房间。

“击杀目标数：1，关键数据已触发，请玩家打开大门。”

躁动中，一扇铁门缓缓出现在黑暗深处，越来越多的纸箱被嵌合体锋利的手爪割开，像是在海滩搁浅的鱼，挣扎着，又像急于冲出茧房的蝴蝶。

湿滑的手蹼不知何时已将缠上应揽舟的脚腕，冰凉黏腻的触感带着一股浓烈的海腥，翻涌着钻进他的鼻尖，他奋力向上一挣，占据高空位置抬枪扫射一通，那只嵌合体很快便失去了动静，但紧接着，另外一只便蠕动着从小推车上滚了下来，前赴后继，源源不断。

在他们身边，越来越多的嵌合体如同丧尸入城，打死一波又随着涌上一波，浪潮般形成一个包围圈。

冲锋枪在近距离范围内杀伤力惊人，陆乘风咬着牙从一只还没爬出纸箱的嵌合体上方翻身一跃，转身集中火力，朝着挤成肉墙的嵌合体大部队扫射。雪白的墙壁顿时溅满鲜血，死去的倒下的嵌合体的身体急速腐败溃烂，被后续而来的同类碾压在鱼尾之下，拖拽出狰狞的血痕。

陆乘风囫囵擦了一把脸腥臭的污血，这刺鼻的气味简直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他暗暗骂了一声，子弹击穿嵌合体的头颅，那只嵌合体僵直这身子凝固了一瞬间，紧接着便腐烂成一滩血水。

程度之快，简直不像是刚刚死去。

他飞速地上膛换弹，向后拉开距离，后背忽然抵上一片温热，微弱的玫瑰香从恶臭中短暂的在他鼻尖晃悠了一下，陆乘风轻声一笑：

“怎么下来了。”

应揽舟那挺已经打空弹的冲锋枪早就被他不知丢到了那个犄角旮旯，手中的□□沾满污血：“我的异能对他们没用，死人是没有意识的。”

说着，他反手抹了一只嵌合体的脖子，温热的血液溅了他身，那双海宝蓝似的眼睛颤了一下，抿着嘴有些不快。

“往门那边走，这些玩意没什么杀伤力，就是太多了。”

陆乘风在这空档里见缝插针的喘了口气，笑着将自己已将上膛的冲锋枪扔给应揽舟，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那只大蓝闪蝶忽然笑了一下，细长的触角似有似无的晃动。

他笑得很轻，但陆乘风看得极为准确。

“嗯。”

见了鬼了，陆乘风一边想一边去抽绑在腿上的□□，他身后的重量一轻，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枪响。

电子女声汇报的击杀数逐渐攀升，接连不断的提示如同密集的鼓点，催化这这场混战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应揽舟的触角已将嗅不到什么味道，嵌合体溃烂的尸块和血水在脚下肆意横流，他沉默而机械的开枪，陆乘风时不时会抵上他的后背，这个时候，他似乎就会从这片混沌离找到一个落脚点，让自己不要继续胡思乱想。

但是死而复生的异能实在过于眼熟，让他不得不分出一丝心神去想，当时他杀掉的那个楚澜，到底是什么。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头顶正上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

何清清的催化程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六。

陆乘风很明显地怔了一下，但好在，他们已经离门很近，应揽舟将手上的污血在身上随意一抹，从衣兜里掏出那枚锈迹斑斑的钥匙。

长时间握枪而紧张的肌肉让他的手有些颤抖，他抬枪射击，爆炸的冲击将嵌合体狠狠撞在门上，变成一滩血水，缓缓流下来。

他用力捏着钥匙对准钥匙扣，手腕一旋，熟悉的咔哒声过后，门开了。

陆乘风回过头来，应揽舟站在敞开了一条缝的门口，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终于推开了门。

门外，灯光一闪一灭，刺耳的女声和忽然变得更加疯狂的嵌合体一同涌入，陆乘风的机械蛇毫无征兆的扑向嵌合体的脖颈，强大的咬合力生生将那只嵌合体的喉咙咬断，喷溅出腥臭的液体。

应揽舟回身，将陆乘风往后一拽，两人顿时双双倒进门内。

大门沉重的合上，陆乘风踉跄的和应揽舟靠在一起，有些吃力的勾起唇角，长舒一口气。

胸腔中的心跳沉重且缓慢，挤压着血液循环周身，应揽舟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指尖，在地上摸到一沓纸页。

“这是什么?”

陆乘风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有些好奇。

“不知道，”应揽舟舔舐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