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娘虽然可耻,但的确有效。
应揽舟终于放弃饰演天真无邪宕机小蝴蝶,眉目间充斥着几分狠厉决断,攻势凶狠生猛,将诺斯逼得连连倒退。
斗篷男这会儿倒是看戏似的不动如山,只瞧着诺斯的触手被应揽舟抽刀砍断,才按着眉心,将那节儿还在地上鲤鱼打挺的触手一脚踢开。
诺斯笑着抽了口凉气,勉强躲开匕首的寒光,居然还有兴致吹了声口哨。应揽舟皱紧眉头,不知道他要搞什么花样,在他身后,被磷火点燃的地毯冒起屡屡青烟,火舌滋滋舔舐着猩红的织物,燃起燎原的熊熊大火。
一楼的陆乘风也听到了这声口哨,断断续续的音符逐渐谱成那首他熟悉的曲调,白茫茫的光从他眼球深处开始扩散,像是覆盖住第三区冬日的皑皑白雪,将可见的一切事物掩埋。
“嘭”得一声过后,时间如同静止,什么都听不见了。
封瑾的手腕上光屏倒是还在矜矜业业,探测信号捕捉到的异能波动逐渐上升,和之前探测到的扭曲时间的异能峰值逐渐重叠,最后徒然坠崖般下跌,跌出最低值开外。
但诺斯没有动,摘下斗篷的楚澜露出他那张悲天悯人的苦瓜脸,叹了口气。
在看不见的暗处,一只腕足慢慢蠕动了出来,诺斯用断了的触手摸了摸它,轻声道:
“好了乖乖,我们要回去了。”
那只腕足的主人似乎被诺斯的伤口吸引了,不断发出呼哧呼哧的气音,像个索要猫条的幼猫,不着章法的一顿啃咬。
楚澜莫名觉得一阵厌烦,别开视线,道:“楼下被黑足猫杀掉人的还没清理。”
诺斯头也不抬的笑起来,语气轻快:
“那些废物,连个伪三阶都制服不了,却还想着要豢养成宠物,拿给我们乖乖当加餐好了。”
楚澜照做,但却暗暗腹诽——即便今天黑足猫没有暴走,那些人也不过是晚一点给他的“乖乖”当晚餐。
他转身下楼,在诺斯看不见的地方,将一枚藏在衣袖里的针剂了抽出来。
针剂已经见底,显然已经使用过,他将上面裹着的橙色塑封撕下来,扔进废墟中燃起的火苗里,蹭得一下,很快变成了一股焦臭的黑烟。
增援部队赶到时,翎街这栋门面小楼,终于在枪轰炮鸣之下变成一摊废墟。
只有被苏景恒的防护罩护着的一楼幸免于难,李慕白抱着枪靠在塌下来的房梁旁边打瞌睡,额头抵在石头上,戳出老大个红印。
接连好几天紧绷的精神终于能在此刻稍微休息片刻,陆乘风耳朵尖,听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实习期什么涨工资,含含糊糊,一会又没了声音。
“老周这要不给小李转正,孩子天都能哭下来。”
他冲着应揽舟说这话,人家却没理他,这只蝴蝶自从回来之后就围着一楼来来回回的转,除了被何清清圈起来的一亩三分地,每个角落都被他仔仔细细翻了个底朝天。
陆乘风知道,他是在找人。
那些死在何清清暴走之下的人,凭空消失不见了。
现场干净的连滴血丝儿都没发现,就连诺斯也彻底失去影踪,就好像他们感到眩晕的那几秒钟里,跌落到了另一个没有死过人的时空缝隙里。
有了一回经验,第二回就不能不谨慎对待,于是增援部队走进来的一瞬间,屋里的所有人都抬头齐刷刷的抬起头,领头的花豹打了个寒战,封瑾最先凑过去,问他:
“现在什么时候。”
花豹抽了下嘴角:“凌晨两点半。”
“不是这个,年份,现在几几年?”
花豹看傻子般在在屋内巡视一圈,发现包括他顶头上司在内的所有人都目光如炬,好像要在他脸上看出来花。
“联邦历268年,旧历3023年6月8号,星期四,凌晨两点三十一分——”花豹看了一眼光屏,补充道:“十四秒。”
众人如释重负,陆乘风摆摆手,放人进来:
“大家注意安全,房子不结实,小心落石,还有那个担架不用往里进了,现在用不上了。”
花豹看了一眼旁边发呆的应揽舟,低声问道:“陆队,什么情况。”
陆乘风摇摇头:“说来话长,抚育院没找你们吧。”
“没有,倒是第六区警署找过一回咱们,问移交上来的仿生人案怎么样了。”
陆乘风想起这个就头疼,本来一个报废仿生人袭击人类的案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了今天这个地步:“告诉他们还得继续往下查,仿生人案绝对不光是致幻剂的问题,我会向联邦提交申请接管十三区的警署,记者要是问起来,就说无可奉告。”
他重新扎了下头发,站直身子,随着瘴气的消散,蜷缩在深处的黑足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唤,搭载着抑制剂的悬浮器在操控下将针剂刺入皮毛掩盖下的脖颈,应揽舟的触角颤了颤,忽然转过身开,看向了他。
两人对视,陆乘风笑起来,应揽舟却没笑,只是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别开视线,不知道出什么神去了。
但是一枚烟圈静静飘到陆乘风眉心,互相链接的精神海域在人声喧杂下成为一片宁静的乐土。
此时,他们虽隔着人群,却共享着心跳。
回到HIB后,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周则年办公室大门终于修好,一行人站在他冷气飕飕的办公室里,做口头的案件汇报。
唯独苏景恒翘着二郎腿坐在周则年的皮沙发上,像是个给孩子撑腰的家长,老周一皱眉头,他就咳嗽,一唱一和,默契极了。
陆乘风大致汇报完毕,周则年的脸已经黑得像砂锅底,烟头小山似的摞成了堆儿,一摸兜,没烟了,于是他嘬着烟屁股,眉毛皱几乎能夹死苍蝇。
“十三区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周叔,我想申请十三区的警署管辖权,彻查这件事和诺斯之间的关系。”
周则年思索了片刻:“回去写申请材料,我会给你递上去,要是联邦那边不批,就按异端审查跨区执行,出了事我给你兜底,但是——”
周则年目光一横,看向坐在苏景恒旁边的应揽舟:“他什么情况,你又给捡回来了?”
大蓝闪蝶竖起触角,好像对捡回来这个词不太满意。
陆乘风嘴在脑子前面跑,小词儿一套又一套的:“应揽舟是我们案件的重要目击证人,而且他对诺斯也有一定的了解,请他回来也是希望他可以协助破案,尽快把案件侦破,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笑眯眯地勾起唇角,周则年心里顿时打起了警钟,他可太熟悉不过陆乘风这副要坑他的嘴脸,连忙将烟屁股一掐,就要送客,可论脸皮谁也比不上陆大搜查官,机械蛇从他手腕上冒出脑袋,也跟着吐蛇信子。
“不是,给目击证人一个安全屋很正常吧,周叔。”
安全屋很正常,保护“目击证人”也很正常,关键是是这个安全屋,有点子不太正常。
银色的喷气式飞行器平稳的悬停在第三区一间独门独户的别墅前,李慕白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咽了咽口水。
“给HIB做证人,都住这儿吗?”他戳了戳开车的海雕,小声问道。
海雕一脸正气:“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李慕白懵懵懂懂:“哦,这样啊,我还得谢谢你送我回家,等我驾照考出来,我请你吃饭。”
海雕楞了好久,久到李慕白都开始反思自己这句话是不是说错了想要满地找缝的时候,海雕在点了点头:
“好。”
银色飞行器扬起沙尘,很快便消失在空中,变成一枚闪着光的小点。
围观群众陆乘风若有所思的看向应揽舟,大蓝闪蝶温顺的垂着触角,对周围的发生了什么显然不太关心,
陆乘风:“你想吃点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周则年的后花园遭了殃。
一刻钟过后,他俩坐在后花园的藤椅上,陆乘风将剪玫瑰的匕首扔在一旁,仰躺着看向雾蒙蒙的天空,应揽舟揪下玫瑰花瓣,小口小口地咀嚼着。
安静,简直安静的不像话。
“我在抚育院的时候,你来看过我吧。”
打破宁静的却是应揽舟,他抱膝蜷缩在椅子上,将光秃秃的玫瑰花蕊凑在鼻尖上嗅了嗅。
“不要撒谎,你就是来过,没人会送给我粉玫瑰,他们都认为大蓝闪蝶只吃烂水果。”
陆乘风失笑:“今天怎么了,话都让你说完了。”
他从藤椅上坐起来,眉目温和,狭长的眼皮上勾着一颗小痣,随着他颤动的眼睫随之一跃,看起来很不正经,可他说的话倒是很真挚:
“粉玫瑰好吃吗?”
应揽舟摇摇头:“没吃到。”
陆乘风此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动物园里的饲养员,忧心忡忡地给自己喂养的动物调配好营养餐,他托着下巴,也学着应揽舟把腿缩上来,两个人的膝盖碰膝盖,一点热意在皮肤接触的位置化开。
应揽舟垂下来触角,觉得自己应该把那些困扰的问题说出来,或者向陆乘风坦白——他不是什么好蝴蝶,但是搜查官却打断了他乱糟糟的思路:
“那我们明天一起去买玫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