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15天，乔可的手臂、脖子被晒得泾渭分明，她郁闷地看向依旧白的发光的温宁喜，如果说自己现在是一株黑皮鸡枞菌，那么温宁喜就是一株金针菇。
“都出去排队，我们要重新换座位，高个子往后走，矮个子往前走。”正式开学的第二天，周大江早早地出现在教室，等所有人都来齐后，像母鸡一样高振双臂，招呼着大家。
平心而论，周大江是个很负责的班主任。
乔可非常幸运地被分到中间一排靠窗户的座位，她喜欢盯着外面，尤其是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就像今天，碧蓝色的天空颜色饱和，窗外的香樟绿的温柔，像是烟雨江南里裹着素衣的大师姐。
“老师，我不想和她坐。”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是军训前坐在乔可旁边的女生，好像叫汪蔓艺。
乔可有些怜悯地看向那个被迫成为被抛弃的人——温宁喜？
温宁喜无措地站在门口，极力想掩饰脸上的慌乱，她咬着殷红的嘴唇，无助地看向周大江。
如果按照周大江的排法，温宁喜应该顺势坐到汪蔓艺旁边，虽然自己和温宁喜的交集到目前为止，只有那一顿午饭和半书包过期的护垫，但......
“老师，我往后挪一排吧，温宁喜跟我坐，我们军训前就说好了。”乔可慢悠悠地举起手臂。
但足够了。
周大江明显松了口气，班里僵硬的气氛缓了缓：“就是嘛，人家还不想和你坐呢。”标准的老好人式和稀泥。
乔可在想，如果，当班主任的是一班那位面狠心狠的老奶奶，汪蔓艺还敢不敢这么放肆，又或者，温宁喜是长得好看但性格泼辣的女生，汪蔓艺还敢不敢当众让她难堪？
温宁喜震惊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乔可，乔可避开了她的目光。
“同学们，高中的同学不仅仅是同学更是朋友......”
又是长篇大论的废话，乔可单手托住腮帮继续看向窗外。
一只麻雀停在了树丫上。
“谢谢你。”温宁喜坐到乔可旁边，红色的书包被挂到椅背上。
乔可晃过神来：“她恶心人。”
温宁喜低下头，嘴角向下耷拉，乔可不会安慰人，她从书包里掏出MP3,这是她考上育才的礼物。
“今天成绩估计就要出来了，好怕自己考的不好啊。”
“怕什么，再烂也有人给你垫着。”
“哼，我跟她比，那不是自甘堕落吗?”
“有些人真把自己当大明星了，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出风头，连军训都不放过。”
乔可把耳机摘了下来，递给温宁喜，汪蔓艺和她朋友说话的音量拿捏的非常好，不足以打扰到那些想利用课间写作业的同学，但刚好又能让隔着一条过道的温宁喜听到。
温宁喜默不作声，手紧紧地揪住大腿上的校裤，乔可干脆把一只耳机塞到温宁喜耳朵里，MP3放的是梁咏琪的《胆小鬼》。
“你爱咖啡低调的感觉/偏爱收集的音乐/怪的另类......”
她们为什么不喜欢温宁喜？她们究竟是在不满出尽风头的温宁喜，还是在不满抓不到出风头的机会从而故作清高的自己？
如果乔可没记错的话，温宁喜在军训期间报名的比赛，她们也都参加了，只是很可惜，学校一共发了十二张奖状，有一小半在她们班，而奖状上所有的名字都是“温宁喜”。
想要出风头也是有资格。
乔可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和她的妈一样。
“所以，同学们，一定要珍惜自己身边的同学。”周大江充满正能量的演讲终于结束了。
课间，乔可写习题，温宁喜睡觉，各自安好。
数学课，讲课的是一个大肚皮的中年男教师。
“我叫张远，远方的远，数学组组长。”
张远用平淡的语气开始讲述自己波澜壮阔的前半生：“我高考考了整整三次，就是为了上江理工的数学系，考到第二次的时候......”
乔可从桌洞里悄悄掏出那本从图书馆借的《平凡的世界》。
在下课前的20分钟，张远开始霹雳巴拉一顿猛烈输出。
不愧是育才。
“不要记，动脑子想，记下来，你们就能会吗？这些书上都有。”张远有些胖的手指戳得黑板“砰砰”作响。
乔可一边狂记一边瞄了一眼四周，几乎没有人把笔放了下来，当然除了温宁喜，温宁喜从课桌里拿出一袋茶叶包，“啪嗒”丢进保温杯里。
“那位同学，你是在听戏吗？”张远的小眼睛不怒自威，精准地锁定到了温宁喜身上。
温宁喜举着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杯，茫然地看着张远。
张远不愧是张远，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但乔可已经从他周围的空气里感受到腾腾的杀气。
乔可缓慢挪到温宁喜身侧，咬着牙提醒道：“快道歉。”
“老师，对不起。”温宁喜出乎意料地站了起来，朝张远深深地鞠了个躬，头都要磕到桌面的那种。
张远是个讲理的人，见温宁喜态度如此诚恳，语气软了下来：“坐下吧，以后我的课上不准喝水。”
“乔可，数学笔记。”温宁喜双手合一，态度十分虔诚。
“拿去吧。”乔可扫了一眼自己记得东西，杂乱无章：“希望你能看得懂。”
温宁喜把五颜六色的荧光摊在桌面上，一节英语课的时间，温宁喜的数学书变得花花绿绿。
不刺眼吗？乔可瞄了一眼很想问。
“英语课做数学，数学课做语文，不是学霸就是学渣。”中午去食堂，汪蔓艺特地从温宁喜这个过道绕了出去。
乔可很后悔，自己对吃饭这件事不积极，但凡自己跑得快那么一点，耳朵就不会受到噪音污染。
温宁喜不说话也不出去，她就坐在座位上，忽然毫无征兆地趴了下去。
乔可干脆坐回座位上，靠着冰凉的墙壁，继续看《平凡的世界》。
“你怎么不去吃饭？”温宁喜说话的腔调里还带着抽泣。
“你怎么不去吃？”乔可放下书反问道。
“我觉得这里不欢迎我。”听声音，是哭了起来。
“这里为什么要欢迎你？”
温宁喜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哭得发红，然后又趴了下去，这次干脆哭出了声。
乔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不是，我的意思说，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欢迎任何人。”
“什么意思？”温宁喜脸上枕出了红印，眼睛里还充盈着泪水。
“别管他们。”
“不管她们？”温宁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管她们。”
军训结束的第一天，育才就利用一下午和晚自习，赶命似的考完了语、数、英，内容初高中交杂，不算特别难。
“乔可，你考了我们班第七。”温宁喜心情调节得很快，下午就跟没事人似的。
“嗯。”乔可看书有一毛病，就是一旦看了第一页就停不下来，无论多厚，都会尽快地把它看完，语文老师是个老太太，上课带着老花镜，乔可仗着自己坐在里面，肆无忌惮地看小说，等到语文课上完，她已经把上册看完了。
“你怎么不高兴？”温宁喜把坚果倒在乔可书本上：“你多吃点核桃，能补脑。”
“高兴什么？”
“第七哎，我要是有这成绩，我能在家横着走。”
“你又不是螃蟹，怎么横着走。”乔可心满意足地合上书，然后迅速从书包里掏出下册。
拜托，让田晓霞和孙少平在一起吧。
“成绩出来了吗？”前面带着厚片黑框眼睛的女孩忽然转过头来，乔可对她记忆很深，军训的时候·，她和乔可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见她拿着一本英语词汇在背。
“你叫李欣茹吧，你考了第二呢。”温宁喜现在就像是个报喜鸟。
“有年级的吗？”李欣茹表情很平静，推了推眼睛，继续问道。
“年纪？我不记得了，不过你都第二了，在年级上肯定也会排到很前面的。”
“谢谢。”李欣茹微微一笑。
“你哪来的成绩单啊？”
温宁喜奸诈地笑了笑，尔后凑到乔可耳边，乔可下意识地往后躲：“就，就这么说吧。”手里的书被慌乱地合上。
“我去电话亭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跟我说的，她把前面10名和后面10名都报给了我。”
“哦。”乔可神色有些慌张：“那你记忆力还挺好。”
“那是，我初中演出，那台词，可长了。”
“你怎么不问我考了多少？”温宁喜趴在桌子上，委屈地盯着乔可。
乔可拼命地翻自己刚刚看到的页数：“你考了多少？”
该死，一点痕迹都没有。
“第一。”
“这么厉害。”乔可夸得有些敷衍。
“当然是倒数啦。”温宁喜双手瘫在桌面上：“下午有社团活动，你选了什么社啊？”
提及社团，乔可合上了书，她以为的高中只有上课，考试，没想到育才的课后活动这么丰富，但：“我没选。”
“啊？不过也正常，除了物理和文学社，就没哪个社团招满了人。”
“你选了哪个社？”
“动漫社，我们社长人可好了。”温宁喜从书包里拿出一只玩偶递给乔可：“我们社长送的见面礼，我们社长可喜欢我啦，送了我两只，这只给你，咱两一人一个。”
乔可有些仓促地接过温宁喜手里粉粉的兔子，毛茸茸的，摸在手里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