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帘遮挡住太阳光，房间黑不见指，唯有一颗夜光球亮着一方角落，拂照着少女半张脸庞。
郝青雨放下贝斯，倒在等身抱枕上，她闭上眼，手在学习桌上摸索着，抓住手机，屏幕一亮，挥开一地漆黑。
那张飞在半空的照片在荧光下细节分明。
自那天离开后，郝青雨便买了一套玻璃相框片，把照片裱了起来，讲究的就是效率。
打开手机，郎鑫和郑恬恬在三人小群里连发发了几条信息，她眯着眼一看，是对她昨晚提问的回复。
【离散型】：怎么伪装成现充
【三金堆】：学我
【三金堆】：口叼玫瑰.jpg
郝青雨皱着眉，往下一滑。
【风恬草色鲜】：怎么让自己的朋友圈变得精致，看完后让人直呼高能[分享]
【风恬草色鲜】：干货！怎样才能在社交空间里把自己打扮得很高级[分享]
【风恬草色鲜】：新学期，融不进班集体该怎么办？跟我这样做，保证不吃亏[分享]
郝青雨瞬间直起身，抱着虔诚的心态点进分享，逐字看完后，她方才还稍显焦躁的心瞬间平复下来。
仿佛打开了异世界的大门呢。
她迅速跟着教程打开摄像头，摆好角度，拍了几张灯光贝斯，挑出一张满意的照片后点开修图软件，疯狂叠加滤镜。
片刻后，一张普通的照片就被几行搞怪白色文字和滤镜调教成了网红风。
随后，郝青雨打开郎鑫的朋友圈，抄写一份文案，组合成了她朋友圈封锁以来的第一条朋友圈。
配图：贝斯
配文：把生活调成自己喜欢的旋律[emoji][emoji][emoji]
不出几秒，朋友圈下面就多了一条评论。
【浩浩汤汤】：你没事吧？
郝青雨关上手机，心情舒畅地拉开窗帘，抽出数学周练，拿过写完的试卷展开背面，折叠后开始计算。
当她写完时，房间的光线已经暗得看不清字迹了，郝青雨打开房间夜视灯，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妹妹呀？写崩溃就来打游戏呗？”
“我要学习！”郝青雨回应。
“学那么起劲做咩啊？普通本科好死了，歇歇嘛！”
她回头望了眼时钟，此刻已经七点，今晚还要去沿江路旁的摇滚场，郝青雨缓缓起身，拿起自己的贝斯和音箱效果器，打开房门。
一个烫着小卷的女人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手柄，头上的耳套闪着照亮客厅的霓虹光。
她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像素人物，战局激烈，手柄按钮发出一段接着一段惨绝人寰的哀叫。
“妈妈，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女人闻言放下手柄，回头眯眼打量女儿，问：“你今晚哪一场？”
“晚上八点半，我是第三场。”
郝青雨放下设备，席地坐在母亲身边，环手抱膝，不安地绞着手指。
于馨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视游戏屏幕上，激情地打着她的拳皇。
“妈妈，”郝青雨深吸一口气，“我想去南城读大学。”
玩家P1很快被打败，可怜兮兮地瘫倒在地，眼神怨毒地瞪着对面的肌肉男。
于馨揉了揉耳垂，拔高声调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郝青雨大声吼道：“我想去南城读书哇！”
“有什么专业是咱省没有的？”于馨搁下手柄，掏出手机查阅，“和你哥一样想去读航天？那去南城也可以……”
“不是的，妈妈。”
于馨抬首诧异地看向女儿，郝青雨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想去南城读书。”
母女二人无言地对视片刻，许久，于馨打开VX，找到通讯录里的专业好友。
“在吗？就是问你一件事，小孩高考压力大产生没有必要的幻想要怎么办？类似那种大学想要去外地吃土……”
“妈妈！”郝青雨扑过去，取消语音发送。
于馨被她压在身下，抱住身材高硕的女儿，扶着地板坐起来，用手背探了探郝青雨的额头。
“没烧啊，怎么回事？”于馨嘀咕着，想要起身去拿水银针。
郝青雨忍无可忍地朝她吼道：“臭老妈！我就是单纯想去那里读书！”
于馨睡倒在地，看着身上对她张开血盆大口的郝青雨，沉默不语。
“你认真的？”于馨轻轻问道。
郝青雨从她身上掀下来，拽着母亲保养得当的手，将她从冰凉的地板上拉了起来。
“我认真的，”郝青雨蹙眉，“好了多大了，快起开，地上好冷！”
任着女儿将她拉到沙发上，于馨打开手机浏览器，约摸半刻钟，她息屏，神情晦涩地凝视着郝青雨。
于馨板着脸：“你了解过南城吗？你适应得了吗？那里的大学宿舍几乎没有独立卫浴！”
郝青雨一愣，底气稍有些不足：“确实这一点让人难以接受。”
“而且那里的专业——织布！”于馨打开手机，放大页面，用美甲戳着里面的专业选择，“你是一个理科生，你跑去学织布？”
“怎么，天破洞了需要你织布去补啊？你怎么不去云南的那所本科学茶艺呢？”
于馨越说越激动，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坐在地上的女儿，百思不得其解。
郝青雨梗着脖颈，不甘示弱：“我长大了不也要四处跑，提前出省生活怎么了？”
“你在花都有房，不用挤宿舍。”
于馨拿出杀手锏：“东北房价低，我能买一套给你哥，但是南城房价高，我买不起。”
郝青雨严正有词地拒绝：“我也不需要啃老，啃老可耻，新时代新青年应奋发向上。”
于馨盯着她看了小半会儿——郝青雨长得像她那位早死的漂亮老伴，甚至面瘫也学了个十成十，乍一看很是忽悠人。
然而作为母亲，于馨还是能够准确感知到郝青雨情绪上的起伏，意识到女儿无比端正的心态后，于馨只想跑去墓地拜她入土的老伴，让他回魂来管一管叛逆期女儿。
她退一步问：“我想知道你这个想法的源头。”
“哦，我对一个女生一见钟情了，女生南大的，我很憧憬，”郝青雨仰头，“我知道这样很不切实际，但我觉得这个想法让我很舒服。”
几息间，于馨无奈地撑住额角，几句话间提供的信息量属实是把她震慑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女儿的萌动还是吐槽女儿的天马行空。
“看专业。”
于馨摊手，“专业好就去读，不好就跑去花都读大学。”
郝青雨眼睛一亮，方要道谢，于馨脑袋发疼，迫不及待地跳过话题，挽着郝青雨的手，把她推进房间。
“快要七点半了，你就穿着校服，一身邋里邋遢地过去啊？”
不等郝青雨回答，于馨扯过她的手臂，把比她高一个头的人儿硬生生地扯到衣帽间里。
“你要不要穿JK？”
“不要，”郝青雨板着脸，“我想当现充。”
经过方才那一场，于馨已经对女儿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寻到了源头——无非是那玩笑般的一见钟情。
她拿出一套搭配：“要不你COS山田凉吧？”
郝青雨沉默片刻，拿过了那一套衣服，利落地换上了。
许溯是谁？三次元的现充比得过她的纸片人老婆吗？既然前天当场pk都干不过，更何况人隔千万里，自然是百分百地比不过。
郝青雨裹着毛呢拉衣，精神亢奋地来到了表演场地，台上那一队乐队正唱着BEYOND的歌曲，一群年轻人和中年人堵在舞台下摇头晃脑，场面好不热闹。
夜光慷慨，高楼将倾，春色捋成层层雾丝，江面隐隐约约漂浮着一道渔船，旧时代歌谣与新时代乐曲似乎在郝青雨耳边重叠，她跟着人流吼了两嗓子，气氛如潮，她心甘情愿地淹没。
高考的压力、成绩的烦恼、未来的不定性、还有横插一段的一见钟情，郝青雨吼完，倏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身轻。
“去他妈的，”郝青雨面无表情地想，“我还年轻。”
台上的灰色轨迹到了高潮，郝青雨放下握着嘴边的手掌，寻到推着架子鼓的郎鑫，一行人在舞台后搭着乐器。
“哇，姐，你这身应景啊！”郭嘉浩对她竖起大拇指。
“时间快到了。”
耳畔进入到尾声solo，郝青雨扯了扯身前的贝斯，一手拎起郎鑫的鼓，一手抱着贝斯音箱。
众人抱着装备，待在台下蓄势待发，前台倏然爆发出一浪雷鸣，他们开始与前台乐队交接。
郝青雨调试好贝斯的音准，抬眸望着台下，看见郑恬恬穿着马面裙朝她招手，身边是于馨，她举着手机，屏幕里是她那位远在东北的兄长。
台下有人认出她的装束，发出一阵起哄声。
主唱打了一个响指，一行人对视一眼，手指整齐地划破音弦，熟悉的曲目随着蓝色星球转动，台下一群年轻人掉进油锅似的，一个个兴奋得有如收到清北通知书，涨得脸色肝红。
弹至尽兴，郭嘉浩对着她爽朗一笑，二人默契地pogo，郝青雨扬起半湿的长发，落地时扫视着台下喊着“纽带”的二次元，眼角瞥到一束熟悉的身姿。
这般一瞥，就把郝青雨方才吼完的烦恼全都拉扯了回来，击得她头昏眼花。
她险些拿不住拨片。
为什么每一次她总会在许苏面前自己扒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