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城外。
因着昨夜的插曲,他们还是晚了许久才到。
李见瑜换了身常穿的深色衣服,遮住了伤口,却遮不住略显虚弱的脸色。
身上带着伤一夜奔袭,换了谁也不会好受。
他亲手给薛砚戴上幂篱,遮住那张过分张扬的脸,吩咐道:“寄松,带公子回王府。”
薛砚拉住他,惊讶道:“你呢?”
“父皇急召,想必早已等急了,我自然是去入宫面圣。”
这个他当然知道,他惊讶的是小王八蛋竟如此配合。
“不是说,不在意不可怜他们吗?”薛砚笑。
“是啊,这么麻烦,我才不想管他们死活。”李见瑜无情道,“可阿砚一定希望我能快一点,不是吗?”
薛砚垂眸不语。
过了许久,他主动抚上李见瑜的侧脸,怅然又欣慰:“去吧,记得找太医瞧瞧伤势。”
李见瑜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而后转身踏入了洛京城。
薛砚在原地凝望片刻,将幂篱往下压了压,对身边的寄松道:“回去吧。”
今日过后,无论李见瑜愿不愿意,他都不可避免地站到了权力角逐场的中心位置。
这正是赵君柔一直所期望的结果,即便李见瑜并未按照她安排的道路去走。
薛砚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李见瑜这一去便是一天,回府时天已经黑了。
进门后见到提灯等他回来的薛砚,展颜一笑,不由加快脚步向薛砚奔去。
可他每往前走一步,眼前便模糊一分,直至倒进薛砚怀里。
“阿瑜!”薛砚心跳空了一拍,下意识把人接住,愣是好半天想不起来该怎么办。
还是寄松反应过来,叫人赶快去请大夫。
薛砚回过神,被李见瑜过高的体温吓了一跳。
他一天一夜未眠,在宫里又不知耗费多少心神,硬撑到现在才倒下已是十分不易。
二人合力将李见瑜送回房间,解开外衣后才发现肩上的伤口已经渗出了血水。
薛砚蹙着眉头又动手解开亵衣,脸色立刻黑得不能再黑。
要不是小王八蛋正意识不清躺在床上,他高低得把人训上一顿。
真是长能耐了。
让他去找太医瞧瞧,敢情全当成了耳旁风!
这分明还是他昨夜仓促处理的结果。
李见瑜对自己毫不上心,连大夫看了都直摇头,重新处理过伤势后,又嘱咐说夜里让人盯着,如果后半夜还未退烧,便再煎一副药喂下去。
“公子去歇息吧,王爷这里小人盯着就好。”寄松劝道。
薛砚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我亲自看着。”
免得这小王八蛋又不当回事儿。
李见瑜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从额头不断冒出的虚汗还有紧锁的眉头就能看出一二。
“哥哥……”也不知梦见了什么,李见瑜一直在不安呓语。
薛砚拭去他头上虚汗,轻声安抚:“我在。”
李见瑜顺势抓住他的手揣进怀里,然后翻了个身将自己缩成一团。
日夜兼程几乎未曾合眼的不止李见瑜一人,薛砚撑到后半夜,一直等李见瑜身上高热退下,终于昏昏沉沉趴在床头睡了过去。
……
薛砚久违地梦到了过去的事。
小阿瑜六岁时生过一场大病,也是这样浑身高烧不退,赵氏却以学业为重当借口,不让他去探望。
他那时不明白,只一心挂念生病的弟弟连读书都没了心思。
吴大学士无奈提醒了好几次,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书本一撂:“看来今日臣和殿下之中非得有个人告假才行。”
少年老成像个小大人似的的李砚瑾头一次表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喜不自胜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多谢先生!”
没等他走出学堂,小阿瑜便跌跌撞撞寻了过来,两只小手包在一起,似乎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李砚瑾嚇了一跳:“你病还没好,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哥哥!”小阿瑜一张小脸烧得通红,“我把春天给你带来了!”
说着打开双手,一对蝴蝶从手心里飞了出来。
他倏然想起,前些天自己刚和弟弟开玩笑似的抱怨过课业繁重,忙得连春天长什么样都忘了。
小阿瑜童言童语,说要把春天带来给他看。
彼时李砚瑾一笑而过,却没想到弟弟是认真的,就连生病也心心念念想着这件事。
这是李砚瑾这辈子看到过最美丽的蝴蝶。
李见瑜偷偷跑出来的事还是被皇后发现了,赵君柔的怒火理所当然牵连到他身上,他因此被罚抄了好几天的书。
过了几日,小阿瑜哭着偷偷跑过来,问:“哥哥会一直对我好吗?”
“当然,我会一直对阿瑜好的。”
……
一早醒来,李见瑜睁眼看到的便是薛砚近在咫尺的憔悴脸庞。
他恍惚了一瞬,意识到薛砚在他身边守了一夜,心疼之余得到了愉悦的满足感。
“阿砚这样好,我可是会得寸进尺的。”李见瑜低声呢喃,小心翼翼将人抱到床上,为此牵动了尚未愈合的伤口。
还真是不方便。
“王爷,您醒了吗?”寄松掐着点在外敲响了房门。
李见瑜先是低头看了眼熟睡的薛砚,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起身打开了半扇门。
他堵在门口挡住进出的道路,不耐道:“何事?”
寄松拿出一卷飞鸽传书,再度放低了声音:“安排在兰因寺附近的人来报,那孩子已经离开了。”
“知道了。”李见瑜将纸条握进手心里,“天热了,苍蝇也有点多,即日起加强王府守卫,别让他们飞进来扰了阿砚的眼。”
“是。”
二人说话已经足够小心,但薛砚还是醒了。
“出什么事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李见瑜不在,瞬间就惊醒了。
李见瑜不动声色回到他身边,道:“没什么,只是寄松来问问我们有什么想吃的。”
薛砚伸手去摸李见瑜的额头,确认无碍后又喋喋不休嘱咐道:“你伤势未愈,吃些清淡的就好,鱼虾菌菇之类的东西也不必做了。”
他每说一句,李见瑜都笑着应是,看起来听话极了,全无被人管着的不自在。
“都听见了?”李见瑜转头对寄松道。
寄松:“……听见了。”
不久之前李见瑜还嫌受伤了不方便,用膳的时候却一下找到了其中乐趣。
“阿砚我的手抬不起来了,你喂我吃可好?”
“我记得你伤的是左肩。”
李见瑜强词夺理:“十指连心,左肩受伤当然也会牵连右肩。”
薛砚岂会看不穿他的把戏,有些好笑地夹起一筷子菜:“张嘴。”
他的纵容让李见瑜更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温柔。
因为李见瑜发现,只要自己说句疼,薛砚总会心软地满足他各种无理的要求。
这一日,梁王府闭门谢客,连凤章宫派来的太医也吃了闭门羹。
“怎么不叫人进来看看?”薛砚虽与赵君柔彻底没了关系,但太医院的国手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不看白不看。
李见瑜直言道:“谁知道她是关心我的伤势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上回送来的那两个可并不安分。
再说,若叫人进来拆穿他的把戏,还有何理由让阿砚处处纵着他。
薛砚笑而不语。
“青州之事……陛下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李见瑜黏在他身上也不嫌热,“当务之急,是找个人去青州查明真相,商议如何赈灾。”
这个人可不好找。
此事说来简单,可如今朝中党派林立,大臣们背地里各为其主,要保证这个人不会包庇张煜成,更不会无中生有颠倒黑白,还得抗住各方压力。
难也。
可李见瑜却说:“我刚好有这样一个人选。”
薛砚奇道:“谁?”
李见瑜顿了顿,看着他说道:“翰林院的范大人。”
哪个范大人?
翰林院何时有姓范……
还真有一个。
薛砚忽然想起前不久刚在自己葬礼上认识的那位翰林院编修范伯谦,如不出意外,此人应该就是李见瑜口中的范大人。
“我记得你好像不大喜欢范大人。”
不喜欢到现在提起来还是一副阴阳怪气的口吻。
“怎么还肯举荐他去青州?”
李见瑜撇撇嘴:“本王岂是小肚鸡肠之人。”
此去青州,若是顺利,赈灾的事八成也得落到他头上,最好在青州待上个一年半载,永远别回来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