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芊芊在婢女的服侍下，穿着一身崭新襦裙走了出来。

“徐小姐，这身衣服可真衬你。”叶汝锦由衷赞叹。

一旁的婢女对着镜子，细细地将徐芊芊的裙摆整理好，动作轻柔，似是不忍惊动眼前美景。她家小姐这一身，当真是光彩照人，每每看一眼，婢女都忍不住想要惊呼。

徐芊芊性子急，以往因为心急口快，没少被她父亲责备。

这下，她显然喜上眉梢，但难得的一言不发，唯独双眸发亮，对着镜子将自己的倩影来回欣赏。

这一身由叶汝锦设计，除去苏婉亲手绣制的部分，其余的绣制、剪裁、缝线，均由叶汝锦一人完成。

不同于江芜女子的纤弱姿态，徐芊芊骨架更大，但她身量颀长，又凹凸有致，叶汝锦便根据她的身材特点，设计了这款直领高腰单襦裙，配以连肩直袖，线条干净利落，随性自然。腰上的丝绦用了足足一丈长的暗花二色绫，轻薄而飘逸。

也只有徐芊芊这般高的身量，才能驾驭如此长的丝绦，在腰线上束着一个蝴蝶结，余下的丝带随意的垂落在裙侧，衬得她双腿更为修长。

这件襦裙整体以石榴红为主，连肩直袖的部分则采用两层布料，里层是浅绯色，外层用了珍珠白纱，白里透红，再用石榴红将肩部、袖口、领口处完美衔接，交相呼应。

裙身为半褶设计，裙摆自腰间从上至下，如花朵般盛放。整条襦裙最为出彩的部分便是这裙身，小腿以上为石榴红，用银白丝线暗绣了蝴蝶形态，再往下，竟有一段云雾状的留白，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色彩过渡之间，犹如泼墨般洒脱自然，而在最底下，则是靛蓝色的远山湖景，近看是即细腻的工笔画，湖心亭台，舟上行人，栩栩如生。

徐芊芊也是学过绘画的闺秀，她沉醉于这身襦裙带来的极致美感，惊讶于其上大胆配色，又对这上面的绣作大为震撼，她微启朱唇，忍不住赞叹：

“我今日才知道，苏绣娘不仅绣技卓绝，还有如此奇思妙想，竟然能将工笔画和山水写意画完美融合！尤其是这裙底的湖景，工笔如此细腻，远看却是一副淡墨山水画，实在是美极了，我很满意。”

说完，便让婢女结清尾款。

叶汝锦见她如此满意，再仔细检查了襦裙的细微之处，抬头直视着徐芊芊，坦然道：

“徐小姐满意便好，这件襦裙所用材料，加上工费，一共算五十两，您的定金交了一百两，算下来，我们还要退您五十两呢。”

对方疑惑不解，叶汝锦继续解释：“是这样的，我娘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高热之下无法继续绣制，我们自知办事不力，又不愿辜负徐小姐的委任，于是......在我娘的监督下，剩下的部分，全由我代为完成。为此，我们感到非常抱歉，如果徐小姐有任何不满意，我们可以分文不收，以表诚意。”

徐芊芊听她说完，略一沉吟，神色如常：“虽然不是由苏绣娘完成，可是我非常满意，这定金你们不用退，按照之前的定价，一分不会少你们的。”

叶汝锦闻言，也松了一口气，继而微笑道：“徐小姐是个爽快人，我们叶氏布庄以后一定尽心替您制衣，这襦裙还有一双配好的绣鞋，还有细微处尚未打磨，今日未能完工，但请小姐放心，我们明日定会送到您府上。”

徐芊芊略一点头，随意地应下，话锋一转问她：“这裙子有哪些地方，出自你手？”

叶汝锦如实回答：“裙摆处的湖景工笔图，有一半是我娘辛苦绣制，其余的，皆出自我手。”

徐芊芊闻言，不由得挑起眉，这才将眼前小姑娘的脸看了个清楚，她神色温婉淡然，透着一股沉静，一双琉璃般的双眸，竟布满了血丝。

“所以你赶到今日，才将这身衣裙给绣出来？”

叶汝锦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个，仍点点头：“是的。”

离开时，徐芊芊心满意足地坐上软轿，与婢女交谈：“真没想到，这苏绣娘的女儿，绣技比起她娘一点不差，等宴席结束，我再找她给我好好做几身新衣。”

***

初夏的徐府，烟柳花树，满园芬芳。

鼓瑟笙鸣，席上排桌砌果，杯觥交错，午宴丰盛至极，宾客尽兴酣然。

午宴结束，众人被引至池亭赏鱼，徐家家眷也一并前往。与其说是赏鱼，实则是众多贵人们私下结识相交的雅称。

而对于适婚年龄的郎君、女子，则是互相相看的好时机。

各家的小姐们携婢女或是闺中知交，被安排在池亭西边，设有雅座，赏花品茶。而各家的公子则被安排在池亭东边，或是论诗作画，或是行飞花令，言谈风雅。

徐湘湘坐在前排，眼瞅着曲径一隅，心不在焉品着香茗。

“小姐，对面好些公子，在偷看你呢。”一旁婢女悄声道。

徐湘湘对婢女怒嗔：“你还说。”

她羞得脸色绯红，一颗心却轻飘飘的。

徐湘湘今日身穿金佩兰亲手绣制的粉色交领襦裙，绣工极其精湛，光彩四溢的云锦上，绣至了上百只粉蝶，难得的是，每一只蝴蝶都形态不一，与这初夏美景相得益彰。而这襦裙外层，采用了轻薄透明的粉纱，用了立体的垫绣，浅透的纱衣上，蝶与花错落有致，银白色丝线绣制的蝶翅竟会随着风震动。

这便是来自京城的最新款式，瑞安城仅此一件。

宴席期间，便有不少贵女的眼神被她这身襦裙吸引，她们早已耳闻，金佩兰最新的绣作将会出现在徐府宴席上。

徐湘湘生得小家碧玉，这身粉裙衬得她皮肤通透粉嫩，简约而不简单，素雅却不失活泼，加上她举手投足间娴雅温柔，更添了几分婉约动人。

陆倩雨是六品推官陆谦的嫡女，她主动与徐湘湘攀谈，只为了与知州大人的女儿打好关系。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徐知州对这个庶女的偏宠，只因金佩兰如今炙手可热，据说知州府的嫡女，都未能买到金佩兰的作品，而这样的作品，偏偏穿在徐家庶女身上。

提及此，徐湘湘忙向陆倩雨解释：“陆小姐，不是我们家不给姐姐制新衣，而是我姐姐她，自小便有些......”她说得煞有其事，稍作斟酌，一脸隐晦道：“她性子和我们有些不一样，那几日，我阿爹为了让她修身养性，便叫她好好闭门学琴，她这才错过了金绣娘的时间。”

隔着并不远的距离，旁边的几位贵女都将此话听了进去，不乏有巴结示好之人，还上前附和：“我也听我家下人言说，当日在锦绣坊，你姐姐脾气不太好啊......”

徐湘湘一边与贵女们私语，虽未言明，但句句都在暗示徐芊芊性格刁蛮任性，一边时不时朝曲径处望去。

“湘湘，你在看什么？”陆倩雨叫她，徐湘湘已经不止一次朝那边看。

徐湘湘心里有些忐忑，面上却不显，对陆倩雨耳语：“我在等我姐姐，听闻她从早上闹肚子，到现在都没来，我很担心她。”

话虽如此，旁人不知道，最不希望徐芊芊来的人，便是徐湘湘。

好巧不巧，偏偏这个时候，徐芊芊身着一席灼灼耀眼的绯色衣裙，朝这边来了。

柔风习习，徐芊芊款步走来，但她却未停留，甚至不愿给徐湘湘一个眼神，径直略过一旁的雅座，行至池边。

她明艳姝丽的脸上略施薄粉，石榴红的领口，将她的脖颈衬得雪白。这身襦裙拥有任何女人都向往的极致剪裁，高腰收束的裙身，将她的身高优势完美展现，浅绯色丝绦随风摆动，更显她腰细腿长。

徐湘湘一向了解她，往日穿束喜欢明艳的大红大紫，却容易显得人臃肿俗气，而这一身，同样是徐芊芊惯爱的红色，却红得端雅大气，通体不凡。

徐芊芊丝毫不理会众女的眼光，走近池边，随手洒下几粒鱼食。

池水波光粼粼，佳人遗世独立，对影成双。

此时，西边作画的柳公子原本在描绘池景，笔锋一转，便将徐芊芊的倩影添置上去。

“仲远兄，你且看。”旁边的刘公子赶紧朝池边一指，不止是他，有眼力的人都在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这，这好像是徐知州的嫡女。”又一位公子出言，却不敢多言语，怕失了礼数。

一众公子无一不停下来，朝那抹倩影看去。这时，那作画的柳公子放下了笔，突然地出声，惊扰了众人：

“实在惭愧，柳某竟无法将这般奇景描绘详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想到，将这远山云雾都给绣制到裙布上，适才我猛然一看，还以为徐小姐置身于云雾之中，恍然如仙境，这绣图之人，实在是巧夺天工。”

那日徐芊芊在室内试穿，并未发现，这身襦裙真正奇特之处，竟只有在日光照耀下，才能显现。

她置身于池水边，靛蓝色裙底与池水几乎融为一体，而靛蓝色之上的留白，远观之下，绣制的竟是云雾蒸腾的模样。

此时的她，仿若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境，而她便是那瑶池仙女。

而众贵女也已然注意到这一奇景，她们眼里流露出艳羡与渴望，可无一人上前与徐芊芊攀谈，只因这美人美景，若是前去，只会沦为佳人的陪衬。

“咦，你们看到了吗，她的裙子上，还绣了蝴蝶。”

若不是不合礼数，柳公子恨不得上前去细看，再细细描绘下来。可他不愿唐突了佳人，只能远远地欣赏，他饶有兴致道：“实在有趣，裙底的部分，应该是一副山水湖景，可是上面绣了一只巨大的蝶翼，盖过了远山，若隐若现，隐没在云雾之间。这不正是蝴蝶晓梦，梦生云烟之景吗？”

在座公子不乏有精通诗词之人，由此展开了一番晓梦蝴蝶的哲学探讨，一时间热闹纷纭，又有人以瑶池仙女为题，忍不住吟诗作赋。

这蝴蝶并未用寻常苏绣惯用的五彩斑斓，而是层层递进，叶汝锦将其暗绣勾勒，又采用虚实针与乱针相结合，靠丝线纵横排布，展现出浅浅柔柔的流光，虚虚实实，如梦如幻。

此时，众贵女围着徐湘湘，询问徐芊芊的襦裙由哪位绣娘绣制，徐湘湘尴尬地表示，自己并不知情，众贵女脸色复杂，甚至有些讥诮。

再看向徐湘湘的打扮，只觉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