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芮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低着头，以为这样刘海就能挡住母亲望向自己的视线。
“芮芮。”女人突然颇为疲惫地开口，她的声音中仿佛蕴藏着一声叹息。
“妈妈不明白，你为什么宁可撒谎，宁可伤我的心……”
女人没有说下去，声音在轻声的疑问中变得无力。
慕芮保持着沉默。
这不是她和母亲的第一次冲突了，每当这种时候，母亲总会刚柔并济，软硬兼施。
她不是小孩，她已经明白，那只是成日在复杂社会中摸爬滚打的母亲用来拿捏她的技巧。
看似是退让与沟通，实则以退为进，逼她让步。
可是慕芮不明白，凭什么她不可以？
因为哥哥比她先出生，因为哥哥先选择了走这条路，她选择的权利就被剥夺了？
——可她只是不太擅长表达“想要”。
光母亲一人担心吗？
她有两个堂姐，都是家中独女，她们也能自由选择。
难道慕彬姐和慕虹姐的母亲就不爱她们？
凭什么。
慕芮不明白，也拒绝接受。
她从看见机甲的第一眼就喜欢，哪怕那时候的她连机甲的半条腿高都没有。
那种喜欢很纯粹，因为知道的太少，所以没有复杂的欲望。
也还不明白，在光脑网页翻阅不同类型战斗机甲的图示与介绍时，母亲为什么要冷脸收走光脑。
慕芮那时以为，只是用光脑的时间太长了。
直到进入中学，填报预备机甲单兵的意向表被学校以家长不同意为由拒绝，慕芮才知道，噢，原来母亲那时候是不喜欢她看机甲。
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机甲师，将之前的种种迹象，解释为单纯对机甲构造的兴趣。
从那时起，机甲单兵就成为了她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但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她也还是疯狂地、执着地，想要去靠近它。
去做一场见不得光的美丽幻梦。
……
“慕芮？”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慕芮和光屏里的女人双双一顿。
女人眉宇间的沉重郁气立刻消散，她眉梢一挑：“慕容惜？”
慕芮赶紧摸摸眼尾，确认眼角没有什么残余的泪，这才转过身，摆出如花笑靥：“慕容姐姐！”
慕容惜看着这个狭窄的通道，走进一步又回过头，慕芮才发现她身后还有其他人，哥哥、舒默哥哥，还有……余学姐和庄学姐！
她抿了抿唇，一时更紧张了。
门口的慕容惜稍微拦了一下身后几人：“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余庸三人自然没有意见，但是慕奇玮不悦张口：“你想干什么？”
慕容惜没想在这儿耽搁时间，但是以她现在的性格，也不好一走了之，刚开始发愁，舒默一胳膊搂过慕奇玮的脖颈，勒住他说：“哎人家女生聊天你过去干什么？再说了我们也没叫你，你可是自己跟过来的……”
慕容惜低头一笑，转身快步朝慕芮走去。
身后还能听见慕奇玮边挣扎边说话的声音：“谁知道你们找我妹妹要干什么？”
身前能看见粉发少女比往日略局促的面庞。
慕容惜抬头打量了下这条赛台旁边的通道：“我下来才知道原来你是躲到了这里。外面人真多啊，要不是你哥，我们都没法进来。”
慕芮笑了一下：“姐姐应该给我发条信息，我和老师他们提前说一声就可以了。”
“我发过了，发了好多条。是你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直没回，又没看见你出来，我才下来找的。”慕容惜边抱怨边留心少女的神色，慕芮的表情果然僵了一瞬。
“啊？啊……可、可能是我忘记了。”慕芮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所以是躲起来干什么？看自己的比赛吗？”
“啊……”慕芮不知道该不该应，背在身后的手又将光屏缩小了不少。
但是慕芮的母亲显然没有配合她的意思。
“芮芮，不向我介绍一下吗？”
慕芮浑身一颤，手一抖又放大了光屏，女人的脸一下子进入慕容惜的视野。
慕容惜瞳孔在一瞬间微缩随即复原。
她没有见过慕家每一个人：“……您是？”
“我是慕芮和慕奇玮的妈妈。”女人表情温和，看起来平易近人。
慕芮手忙脚乱地缩小光屏，将身后的小光屏拉扯到前面来，又调转方向，让自己和慕容惜都能看见光屏里的女人。
“您好，我是慕容惜。”慕容惜不确定她认不认识自己，但是必要的礼数不可少。
“噢……你就是慕容惜？”女人笑眯眯道，“芮芮和我提过很多次。在家里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多亏了芮芮。”慕容惜也以笑相迎，趁势牵起慕芮左手，稍微上前一步，挡住慕芮少部分身体。
“呵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女人亲昵道，“看来不用担心被慕容上将责问了。”
慕容惜眉心一跳，心道女人果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亲和。
慕容惜面色不改分毫，仿佛没听出女人的话外之音：“那是自然，是我应该担心叨扰了你们。”
“你可真是会说话。”女人轻笑一声，“一点也不像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孩子。”
“毕竟我现在不是只代表我自己。”慕容惜说，“您说不是吗？”
“你真是太有意思了，等我忙完手上的工作，一定要亲自回家见见你才好。那现在就不打扰你们姐妹俩说话了，芮芮？”
“昂？”
两人一来一回，慕芮完全看懵了，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此刻被突然叫到，还有些恍惚。
“妈妈和你说的事情，记得好好考虑一下。”女人嘱咐完这最后一句话，便极其爽快地切断了通讯。
本来短暂忘掉烦恼的慕芮一听，又抑制不住皱起了眉，苦着一张脸。不过顾忌到还有慕容惜在场，她几秒后就缓和了过来。
这时她看向慕容惜，却发现对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光脑。
“慕容姐姐？”慕芮带着试探的心思问，对方应该没看见自己刚才的表情变化吧？
“嗯？”慕容惜抬头，“怎么了？我在回信息。”
她还对慕芮笑了笑：“刚才你妈妈叫了你的名字，我看后面应该不会还有什么要和我说，所以就先做自己的事情了。”
所以……是没看到，甚至连妈妈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慕芮松了口气。
在她忽视的此刻，慕容惜却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看来慕芮身上的事情，还真不简单啊。
·
“哥哥，谢谢你带慕容姐姐她们进来。”和学姐学长问好后，慕芮对慕奇玮说。
慕奇玮刚要张口，视线落在慕容惜身上又立马闭上嘴，拉着她往外走几步：“……没事吧？”
“当然没事！”慕芮稍一顿，看着哥哥担忧的神色，立马明白哥哥问的到底是什么，笑容稍微收了收，“哥哥觉得呢？”
“你就不该报名的。”慕奇玮捂着额头，“这下全完了。”
“可是哥哥，我做到了不是吗？”慕芮认真地说，“不但哥哥和余丘生，我还赢过了慕容少将。”
“可是慕芮，”慕奇玮皱眉说，“没有家长的签字同意，你根本不可能进入前线军队，而且即便同意，你现在也没有转向的可能了。”
这就是为什么，慕芮在学校要求的定向之前就转了机甲师。
虽然成功瞒住了母亲，但是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战场上，军队名额固定，没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机甲师绝无可能作为机甲单兵参与作战。
慕芮的机甲作战实力再出色，她身上的第一头衔，也只能是机甲师。
“慕容惜……是你邀请来的？”慕奇玮朝身后那几人瞥了一眼，问。
“是。”慕芮低头答，这次声音已经小了很多。
“你找她来干什么？慕芮，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就算知道你的处境，也根本帮不上你什么。军部那种地方，强者才有话语权，她在后勤系，你不会还需要我来和你解释，后勤系是什么意思吧？”
“……为什么？”慕芮低低地问。
“你说什么？”慕奇玮没听清。
“为什么你一定觉得我是找她来帮我的？”慕芮猛地抬头，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慕奇玮立即又回了次头，确认那几人聊得热火朝天。
慕芮稍微克制了一下声音：“我只是喜欢慕容姐姐，所以想请她来看我的比赛，这有什么不可以吗？哥哥。”
“……你确定？”
“除了哥哥，学校没有人知道我去暗街打赌场赛。刚才，妈妈和我聊了什么，我也没有告诉她。”慕芮胸脯剧烈起伏着，她感觉自己又快要抑制不住流泪的冲动了，“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单纯地为我感到快乐……”
她和同学关系普通。
慕彬堂姐每日有严谨科学的计划，总是很忙碌，话也不多，慕芮虽然不明说，但是心底稍微有点畏惧和她相处。
慕虹堂姐是个暴脾气，性子很急，总把她当不懂事的笨蛋小孩，让她往边上站。
至于一母同胞的哥哥慕奇玮……其实慕芮对哥哥没有那么多情绪，她能在妈妈面前瞒这么好，很大程度是依靠了哥哥的帮助。
只是哥哥帮她，仅仅只停留在不通风报信、顺手帮助遮掩上，就像他今天那句蹩脚的夸赞一样，他根本不关心她平常在做什么，那远远比不上提升他自己的实力重要。
就算现在知道她很出色，比起夸奖与支持，哥哥更关注的是这样做有没有意义。
只有慕容姐姐，慕芮想起慕容惜刚才在通道里熠熠发光的双眼，她是那样高兴、那样开心地和她分享论坛上那些回复，还十分惊喜地感叹她怎么会这么厉害，甚至还能复述出她的比赛一幕幕画面。
慕芮从没有被人那么夸赞过。
从来没有。
那一刻，她真的已经不去在意妈妈说的那些话了。
遇见慕容惜之后，慕芮总感觉，她前十五年人生所缺失的幸运，都在一点一点弥补回来。
再也没有比认识慕容惜，更值得慕芮高兴与快乐的事情了。
……
兄妹俩聊完之后，慕奇玮没有跟慕芮一起来找慕容惜，从分开时的表情看，两人似乎不欢而散。
不过，慕容惜等人并没有去探究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余丘生还没比完啊？”庄梦蝶问。
舒默探头往外面看了眼：“还在比呢。”
“慢死了磨磨唧唧的。”庄梦蝶说，“人家妹妹都比完了，他还好意思搁那儿按着规则打会儿休息会儿打会儿休息会儿……”
“就是！这样刷出来的记录，和人家慕芮能一样吗？”舒默吐槽。
余庸淡淡说：“再等一会儿，他要打完了。”
说完余庸又看了慕芮一眼：“他也破不了你的记录，放心。”
慕芮不明缘由地眨了眨眼。
其实她不太在意啦……
“你怎么知道的？”庄梦蝶凑过去看余庸的光脑，没过两秒就噗嗤笑出声，“哈哈哈哈太惨了吧？我说怎么看他有时候休息有时候在打，原来根本没人和他打了啊？”
慕容惜疑惑：“不是说都会冲着厉害的去打吗？”
庄梦蝶读了一条评论：
论坛在贴学妹的比赛过程分析贴，推测她平时的训练方法，感觉是大佬写的，已经准备照着练了！
庄梦蝶：“好像是都去看这个帖子了，小学妹，你可是出了好大一次风头。”
“……啊？”慕芮仍在状况外，慢吞吞地开始登论坛，她用论坛的次数不多。
“嘶——”动作极快，已经扫完十几层楼的舒默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大一终末测试的难度不会因为她一个人拔高吧？”
“难说。”余庸翻着帖子，渐渐拧紧了眉。
“慕容，你干什么呢？”见慕容惜完全没关注这边，庄梦蝶忽然问。
慕容惜：“在和谢楚瑜明明他们商量在哪儿吃饭，芮芮去吗？”
慕芮兴奋点头：“去！”
“吃食堂吗？”余庸问。
舒默：“去外面吃啊！姐你有钱的对吧？”
“外面吃呗，就当给小学妹的庆功宴！”庄梦蝶看看时间，“按往年来看，要不了多久了。”
“谢楚瑜说他们去定位置，我们几辆车？”慕容惜问。
舒默算了算：“我那辆是两人的，梦蝶姐一辆摩托，明明哥的车可以坐四个人，应该刚好够？”
庄梦蝶安排道：“学妹估计挺累了，慕容你们四个先走吧，我们留下来等余丘生。”
“好，那我们先走？”慕容惜问慕芮。
慕芮拉着她的胳膊猛点头，两人就和余庸三人先分开了。
一路上，慕芮浑身的兴奋劲儿慕容惜不用看都能感受到。
“慕容姐姐，谢学长和明学长超级厉害的你知道吗？”
“……不但成绩好，他们性格也很好！我年级有好多女生都拿他们当择偶标准！”
“……没有舒默吗？”慕容惜好奇道。
慕芮：“也有，不过现在大家更关心他女朋友是谁。”
慕容惜脚步一停，脑门冒出个问号：“女朋友？”
慕芮点点头：“对啊，好像是这学期开学那天有人听到他在和余丘生说？”
慕容惜：“……”
她以为这个谣言只有几个人知道，而且已经破除了。
“有人说看见余丘生追着舒默问他女朋友情况，好像是想挖墙脚。”
“……芮芮，挖墙脚这个词你从哪儿听来的？”慕容惜已经无法抑制微抽的嘴角。
慕芮眨巴眨巴眼睛：“所以慕容姐姐和他们这么熟，你知不知道那个女生是谁呀？”
“……不知道。”慕容惜加快脚步，“走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慕容惜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舒默随口一句玩笑，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回旋镖。
谁没事干和自己表姐传绯闻啊——
作者有话要说：舒默：……
余丘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啊舒默，让你坑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