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亭什么时候醒来的？

韩鸣阳的脑海中最先浮现出的只有这个问题。

直到祝亭稍微使了些力，抽走了他手中的刀。

祝亭上前两步，越过韩鸣阳，开口道：“待在我身后。”

这句话不再是八九岁小男孩的嗓音，而是属于青年人的声线。

韩鸣阳混乱的头脑一时无法有效处理这一突发状况，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祝亭动作。

化章门的两名下属持刀砍来——

祝亭握着刀，身形都没怎么移动，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两人合击。

只两三个动作，祝亭就将一人击杀。

祝亭敏捷错步，一下子闪到另一人背后，出刀，将手中刀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祝亭比那人矮得多，但在杀伐的气势上，他远胜于那人。

祝亭没有第一时间抽刀封喉，那名下属还以为事有转机，连忙神色惊恐地求饶。

却不料祝亭只是想换种杀法，他转动手腕，用刀背重击下属的脑袋。

下属登时腿软跌倒，祝亭抛刀上前，毫不迟疑地“嘎巴”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

危机解除，祝亭站直身子，与韩鸣阳对视。

祝亭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不再是之前的胆怯柔和，取而代之的，是浸着寒光的锐利决绝。

韩鸣阳动了动嘴唇，想问什么，却没能出得了声。

似乎有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祝亭先去关了房门，又走回韩鸣阳面前。

祝亭双手在自己下颌处细细摩挲，摸到一处，手指稍稍用力，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就这样被揭了下来。

稚嫩孩童的面具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青年面庞。

“祝亭”脱去稚气的声音清朗好听，他对韩鸣阳道：“你先转过身去，等我一下。”

看着眼前出现的陌生面孔，韩鸣阳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或不安。

潜意识中，他相信此人不会对他不利。

因此听到“祝亭”的话，韩鸣阳干脆地背过身去，信任地将背后空门留给了“祝亭”。

解下衣袍的窸窣声自背后传来，而后是一些奇怪的“嘎巴”声，像是人体骨骼发出的动静。

韩鸣阳盯着光秃秃的脏墙壁，心中已然明白——

口技改变声音、易容遮掩容貌、缩骨则让旁人无法将现在的他与原本的他联系起来。

好一场高明的伪装。

韩鸣阳曾在“祝亭”身上发现的种种反常，现在都得到了解释。

过分宽大的衣袍是为了遮挡错位的骨头，以及无法缩骨的双手与双脚。

胆怯怕生的表现并非是因为社恐，而是不能让韩鸣阳近距离盯着他的易容细看。

韩鸣阳记得那天傍晚与“祝亭”一起洗碗，“祝亭”说什么都不愿卷起袖子，甘愿被井水打湿衣袖，也要只露出几根手指来洗碗。

当时韩鸣阳以为只是小孩脾气怪，并未多想，却不料在这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祝亭”动作迅速，没让韩鸣阳等得太久。

“我好了。”

韩鸣阳随着这声招呼转过身来，纵是早已设想到缩骨功的神奇，却还是被震惊住了。

眼前青年二十五六的模样，比韩鸣阳还要高出些许，肩宽腰窄，劲臂长腿。

若不是青年提前将面容给韩鸣阳看过，韩鸣阳必会坚信这是换了一个人。

“祝亭”原本的衣袍虽大，但还是比青年真正的身形差得多。

此刻青年身上所穿，是刚从被扭断脖子的下属身上扒下来的。

青年向韩鸣阳略一点头，自报名姓：“段禾清。”

琵琶声如约而至，委屈的小牙牙：“恭喜玩家2126成功解锁图鉴【耀世之才——段禾清】！”

段禾清将一物扔进韩鸣阳怀里。

韩鸣阳接住一看，只是一块布，他面露疑惑。

段禾清：“擦擦你的脸，脏了。”

韩鸣阳伸手摸了摸脸颊，指尖湿湿黏黏，是鲜血混着泪水。

他将布块整个盖在脸上，用力地搓了两下。

不光是为了擦脸，也为了彻底从方才那声血液喷溅的响动中脱身。

效果却并不显著。

段禾清从一个死人的身上翻检出门锁的钥匙，拾起两把刀，如同不久前韩鸣阳所做的一般，分出一把递给韩鸣阳。

韩鸣阳垂下眼，盯着沾了零星血迹的长刀静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接过了它。

段禾清突然道了一声：“抱歉。”

韩鸣阳抬头看向段禾清，但也只是抬头看而已，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段禾清接着道：“你为救我而动手，但我却骗了你，我一直都是醒着的。”

韩鸣阳平淡道：“在试探我吗？”

“是。”段禾清坦然道，“不管你是选择救我，还是置之不理，我都不会让他们带走你。”

段禾清：“我本应该在他们进门之时就动手的。可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看看你的选择。”

韩鸣阳：“你满意这个选择？”

“当然，”段禾清微微一笑，“证明他没看错人。”

“她？”韩鸣阳遵循自己的第一反应，问道，“苏雁来吗？”

段禾清不置可否，他拿起被遗忘在门边的灯笼，吹熄。

房间再度陷入一片漆黑。

段禾清在黑暗中道：“走吧，先离开这里，你总会知道的。”

说罢，段禾清打开房门。

不甚明朗的月色洒落一地，足以照明。

韩鸣阳随他走出，段禾清捡起地上的锁链，重新锁上房间。

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很快就被有些潮湿的夜风吹散。

周遭静悄悄的，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段禾清四下看看，辨认好方向，拐上了一条小路。

韩鸣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怪异熟悉感。

就在几个小时前，苏雁来也是这样带他逃离谢鸿信府邸的。

在谢鸿信府邸他们遇到了埋伏，这回呢？

这里是坏蛋的老巢，想要逃出生天，恐怕只会更为艰难。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韩鸣阳在段禾清背后低声发问。

段禾清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先跟我去偷个东西。”

偷……你可别再偷人家蛊王了啊！

韩鸣阳差点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及时刹住了车。

想也知道这种时候偷那些活物不现实，只是一说起“偷”，苏雁来兴高采烈举起衔川竹的画面就一瞬间跃入韩鸣阳的脑中。

韩鸣阳都快对蝎子壁虎蛇什么的有心理阴影了。

化章门与谢鸿信府邸全然不同，后者死寂一片，笼罩着沉沉暮色，了无生气。

而化章门则是一座宏伟殿阁，盘踞在灯火璀璨中，华辉万丈，好似以艳丽外貌为诱饵的猎手，正在吸引着它的猎物。

段禾清似乎十分了解化章门守卫的巡逻路线与时间，带着韩鸣阳完美避开所有巡逻守卫，溜进了一处偏殿。

偏殿无人，只在殿外廊上点了灯笼。

段禾清也不用韩鸣阳望风，目标明确地直奔偏殿的床榻。

他放下刀，摸着黑掀起被褥，一伸手就准确地摸到了暗格机括，稍一拨动，床板登时翻开一块。

段禾清从暗格中小心取出一个布包，置于榻上，打开一层层包裹，两柄无鞘刀出现在二人眼前。

韩鸣阳本就被漆黑压抑的环境刺激得神经紧绷，脑海中乍响的琵琶声险些吓得他叫出声来。

委屈的小牙牙：“恭喜玩家2126成功解锁图鉴【千秋之器——魄渊断日】！”

千秋之器？！

韩鸣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多看了几眼段禾清手中的双刃。

在一众冠绝之术与耀世之才中，这到现在才现身的唯一一件千秋之器就显得尤为珍贵。

两柄无鞘刀一弯一直，都只有普通铁剑的一半长。

黑暗中看不清刀身细节，韩鸣阳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两柄刀雪亮得刺目。

段禾清左手执弯刀，右手持直刀。

许是许久没用，段禾清让弯刀在左手心转了两转，随即反手握住，适应了一下。

弯刀划过，残影连缀，恰似一轮皎月。

段禾清低声招呼韩鸣阳：“好了，我们走。”

韩鸣阳一边跟上，一边在心中暗想——

这样的好东西，你还可以再去多偷几个。

两人离了偏殿，向后排建筑的一个角落赶去。

段禾清算准了此时这条路上没有巡逻守卫，因而毫不担心被发现，撒腿跑得飞快。

韩鸣阳同样迅速跑步跟上，却只能保证不被段禾清甩得没影儿。

这种情形，他也没法再问段禾清是要去哪儿，只能一味跟随。

韩鸣阳望着段禾清的背影，脚下不停，心中盘算。

现在是去找苏雁来吗？

段禾清是在替苏雁来试探他是否可靠？

韩鸣阳觉得这说不通，是苏雁来主动将他带回见青山的，且不说苏雁来没有怀疑他的理由，就算有，也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试探。

苏雁来如果怀疑他与化章门串通，就不必夜闯谢鸿信府邸费劲救他。

更没必要在救他之后，又让段禾清继续考验他。

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这样反复横跳，不符合正常人做事的逻辑。

而且如果真是苏雁来让段禾清这么做的，韩鸣阳一直站在苏雁来这边，自然也能理解，段禾清没必要在他面前遮遮掩掩，不说真话。

或许……

韩鸣阳大胆推测，苏雁来没准儿并不知道段禾清的存在，她以为“祝亭”只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小男孩。

那不是苏雁来的话，又会是谁？

她？

韩鸣阳想不出他在何时何地还见过其他女子。

韩鸣阳绞尽脑汁思考，突然福至心灵——

他！

男他女她发音一样，要是段禾清口中所说的是个男性呢？！

是陆照霜？

也不太对。

段禾清同样没有理由瞒着他。

那又会是谁？

韩鸣阳将进入游戏后见到的所有人物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在想到某个人时，韩鸣阳惊得浑身一颤，皮肤表面有如过电般麻了一瞬，脚下打了个趔趄。

如果是他……

前方，段禾清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屋门口停步。

他深呼吸几次，调稳气息后，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韩鸣阳随后赶到，在小屋门前驻足，先没急着进去。

他闭了闭眼，努力捋顺脑中思路。

从最初的狭路相逢，到不知何时安插的眼线，再到真假难辨的恨与善……

如果段禾清背后真的是那人，那韩鸣阳目前得到的大部分线索都会被推翻。

若说段禾清伪装的是身体，那人伪装的便是心。

韩鸣阳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房门上。

这一切的答案，兴许就隐藏在这扇门后。

韩鸣阳轻呼口气，抬手正欲推开房门。

就在这一刹，房门突然自己向内打开了。

韩鸣阳一愣，抬眼望向门后，只见白衣一袭。

谢鸿信立在门后，如初见时一般目露惊喜，向韩鸣阳柔和一笑：“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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