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遮光窗帘随着顶灯晃动了两下，小孩首领正弯下腰，去已经断电的娃娃机里面捡娃娃。彩灯和音乐都停止了，电影院大厅一片安静祥和。

有人和明子遥擦肩而过，他一动不动，低头打开手机看了无数遍消息，在发现没什么能让自己转移视线之后开始玩屏幕上的自动加速球。

林俞走到他面前，一把抽走了他的手机。明子遥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视线顺着掌纹描摹。他放下手，直直地对上林俞的目光。

对方递过来一张半透明的证件卡，明子遥觉得自己整个手腕都在哆嗦，连带着手指一起蜷缩痉挛起来。他往下咽了咽，脸色差到成功引起了林俞的不解。

“怎么了？”林俞问道。

他的问候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空洞的残响在明子遥耳旁打转，风呼啸过长满青苔的桥洞，木质的平桥在水面上吱呀作响。

“我，”明子遥清了清嗓子，“我不能，和你回去。”

现在有人正抓着木桥的锁链剧烈摇晃，又蹦又跳，双脚下的颤抖让其他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林俞还是维持着递给他证件卡额姿势，双指捏得泛白：“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明白，明子遥闭了闭眼。他的手在口袋边缘轻轻蹭了一下，掌心处呈现了一张身份卡的图像，他抬起手给林俞展示这张有名有姓的证件，甚至往前走了两步，几乎把手心贴在对方的眼前。

木桥不过是一条额外的路，对于起风的水面没有任何保护。浪花与尖叫声都越来越高，连造成恐慌的始作俑者都开始摇晃起来。

湖水很冷，幽恨清澈，水底鹅卵石的边缘不断被水流切割，绿色水草的绒毛正轻轻晃动。

你愿意等我回来吗。明子遥想这样询问。

可是湖水已经淹没了他么，冰冷的水泛上岸边，林俞站在岸上一动不动。直到他也被水面覆盖，从脚踝蔓延到鼻腔，水流倒灌进他的肺里，冷得像是灌满了冰块，结成锋锐的利器，从里到外划破了他们。

“我们……”明子遥视线向下，看向反着光的地板，“这不能代表任何事情，是不是？”

他似乎是想伸出手，最后触碰一下啊林俞——任何身体部位都好，最终他还是没能让自己亏欠对方到这种地步。林俞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可明子遥觉得冰质的刀锋已经割裂了他的躯体，流了一地看不见的血。

“对不起。”他说，往后退了两步，又重新走了回来，“不要跟着我了。”

他甩了甩头，一弯腰钻进了幕布帘子的后面。上班族正站在那里，双手揣兜，脸上还戴了个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

上班族脚下躺着三五个已经晕倒的人，明子遥挠了挠自己的后脑缓解困惑：“你打晕的？”

上班族瞥了他一眼，那意思是说，那不然呢？

合着就哥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呗，明子遥蹲下身，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那些被上班族打晕的人。站在他身后的“高龄且长期坐办公室”的队友甚至在拍打自己的手套——他连武器都没用，就一个人放倒了一堆人。

“今晚或许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上班族对他招招手，将躺在一旁的几位有些眼熟的大哥们拖到一边，“我们没有证据是小孩首领的基地偷走了安全所的物资，是因为监控视频一切正常。”

明子遥揉了揉眼睛，又拿出来手机开始播放视频，他其实是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好假装忙碌起来缓解一下气氛。

上班族从来不催他去做什么，还抬了抬下巴，示意明子遥把视频声音开大一点。

他们又看了一遍监控录像。几辆无人驾驶的安全所物资车驶入巷口，车厢一节节消失在视线里，速度未变，只有略微一小点点重量的变化。然后车子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毫无异样。

上班族好像轻轻叹了口气，摩挲着自己胸前的安全所徽章发呆。明子遥知道他此次是奉命而来，为完成安全所交给他的任务。上班族选择为他们工作，完全是出于打入内部、方便保护科学家。明子遥仰起脸看着他，按照他的估算，这人的外貌应该比同龄人都显得年轻。不过这个岁数的大人全都是一副疲态。

如果说科学家随身带出来的疲惫感是有些癫狂和过火的，那么上班族身上的疲惫已然成为他的一部分，就像是天生。他天生面部就如此削瘦，像是骨头上敷了一层皮，眼窝因为黑眼圈的缘故，看上去凹陷得很深。可他流露出来的自信和成熟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一切。日复一日的披星戴月和在心里纠葛茕蚺的谋略未能改变他的本身。

明子遥一边调视频的进度条，一边说道：“当家长特别辛苦，是不是？”

他承认自己是没话找话，没想到上班族真的会回答他：“那还是个孩子呢。”

是啊，科学家还是个孩子呢。一个有博士学位、很可能带给这个世界人类历史上最大动荡的未成年，他还没有十八岁，和小孩首领一样昨日都被限制了饮酒。

“你也是个孩子。”上班族正在给自己扣西装袖箍，他现在像个总裁。

明子遥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似茫然无措，又有点若有所思。上班族蹲下身来，想再安慰他两句，已经上大学的“孩子”明子遥给他指了指屏幕里的监控录像。

“我发现问题了。”他说道，重新把录像调到了最开头。

“物资车一共是九节，开出来的时候只有八节。”明子遥用手指点着车厢，“假设我们可以在这家电影院内找到丢失的车厢，那么就有证据证明，是小孩首领顺走了安全所的东西。”

上班族沉默了一会：“那为何重量没有变化。”

“他们往上添加了其他物品”明子遥道，“我个人更倾向于他们已经打入了安全所内部，对于监控录像的指标了解甚多。只是他们应该不清楚自己偷走的东西对于安全所来说是多么重要。”

“或者他们就没有想过会被发现。”上班族道。

气氛短暂沉默了一会，明子遥隐隐听见林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在向小孩首领告别。

“你男朋友不和你回去吗？”小孩首领嗓音清亮，还带着一丝未变声的孩童稚嫩的声线。

明子遥低头向下，紧紧盯着帷幕下面边缘的一角，那里有个开缝的线头。

他没听清楚林俞回答了什么，上班族一语不发，装作玩手机的样子。可明子遥还是没能听清。

他应该直接拉开幕布走出去，站在林俞面前仔细听听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如何看待男朋友这个称呼。一夜之间他和林俞之间的平衡再难以调节。天平倾塌他们共有责任，而明子遥是那个让它们碎掉的罪魁祸首。

本来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他把头埋进双膝里，背后空旷的冷风提醒着他，从此往后没有人会用自己的臂膀给他想要的温暖了。

“我会不会做噩梦啊？”他闷声问道。

像我这样玩弄别人感情的家伙就应该死掉好了。明子遥这样想，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从没有过任何自毁想法，无论如何走投无路，双脚踏在悬崖边上，鞋子旁就是滚落下的碎石。他都从未想过纵身一跃来逃离这个世界。

可是他现在开始想了，他开始后悔了。明子遥用手背堵住鼻子，轻轻吸了两下，上班族从西装外套里拿出一张丝质手绢扔给他，明子遥做口型道：“有没有卫生纸，这个也太奢侈了。”

他意识到自己笑了，然后是小孩首领的送客声。明子遥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从没想过彻底离开林俞这件事对他有如此大的影响。

原来他对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啊。比通关游戏回到自己的世界还重要，比直面自己内心的感情还重要。他策划了一场稀里糊涂的感情开局，用此来堵林俞的嘴。他成功了，林俞根本不忍心伤害他。

“我，”明子遥小声道，“是我给那天的晚宴供应的啤酒。”

上班族抬头看着他，双手交叉胳膊搁置在腿上。

“我故意，我让，我让很多人把他灌醉了来着。”话一旦出口，后面的事情就顺利地表达出来了，“然后我让他以为我也喝多了，我们两个纯粹的，就是，酒后乱那啥。实际我根本没醉。”

他抖了抖手中的手绢，拎着一角看着上面刺绣的精美花纹。

“我知道。”上班族说道，“我知道，那小子告诉我的，说你喝不多。”

他站起身拍了拍明子遥的肩膀：“给你五分钟，收拾好苦情戏道具和表情，我们得开始干活了。”

小孩首领正在和属下嘀嘀咕咕讲述他俩的八卦，上班族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盒烟，问他：“抽吗？”

“有害身体健康。”明子遥说道，“抓紧吧，你也少抽，最好别抽。”

上班族轻笑了一声。

“行，抓紧吧，赶在林俞有新欢之前完事——我觉得他应该不敢有吧？”他一副长辈的口吻道，“还是年轻好，有力气折腾什么情啊爱啊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心情差了，反倒可以写的好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