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其实会说话。所有我见过的赛博坦人都觉得我不会说话，所以我每次一说话他们都吓坏了。然后他们会试图抓我。有的抓得很直接，这种很好躲开，我会飞，而且很小，他们都很难抓住我。但有的不那么直接，他们会表现得很正常，非常自然。他们会和我对话，跟我东拉西扯，问我到底怎么会说话的。等我放松了警惕之后再想办法把我哄着带走。这种就很难低防，我吃过很多次亏。”

“后来我就没再对着赛博坦人说过话了。也没人会再问我到底为什么会说话了。我得说，他们其实搞错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本来就该是会说话的。这是个非常直白浅显的事实，关键仅仅在于那不是赛博坦人的语言而已，那是我的种族的语言。”

“这是颗属于赛博坦人的星球，我的同族们只是微不足道的配角，我们生活在野外：锂平原，雷云关，音速峡谷，锰铁山脉，黎明高地，秘银海，甚至是酸蚀荒原，毒泥沼泽和锈海。对于我的种族来说，掌握赛博坦人的语言困难且没必要。我的族群倾向于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不问世事，不关心外界，见了赛博坦人甚至会仓皇逃开，害怕自己的平静生活被打破。”

“我和我的同族们不一样，我觉得可能是天生的。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他们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但那时候不是。我那时很年轻，觉得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生活没劲透了，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于是我把视线转向了赛博坦人。坦白来说，我很羡慕你们。你们生活再更加智慧文明，先进发达的世界里。我看着你们创造改变赛博坦星球，卓有成效，前途光明。我忍不住想要了解得更多。”

“阻拦着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语言。我们的种族说话仅仅需要变动声调，但你们的语言要复杂得多。学会你们的语言对我来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这牵扯到发生器的构造问题，还有领悟力。我没有可以学习的地方，只能自己摸索。从头学习你们的话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很困难。仅仅是入门就花了我很久。非常久。”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我飞遍了所有我能去过的地方。它们之中有的很漂亮，有的很壮观，有的很宁静，有的很危险。但看多了我觉得它们都乏善可陈。我遇见所有我能遇见的同族，一无所获。他们给不了我帮助，也不理解我。我非常需要一个老师，但我没有，于是我只好完完全全依靠我自己。”

“我开始往赛博坦人聚集的地方凑。不是城市，那还太早。但总有人往野外来。旅游，玩乐，考察，探索。我守着他们，听他们说话。分析其中不同声音出现的频率，然后把它们和我各种能想象到的意思对照起来。”

“我不停地学习，并从中获得了很多收获。我没有计算这到底花了我多少时间，没必要也没意义。更何况沉浸在其中的时候其实是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的。我只知道我最终还是学会了你们的话。”

“我那时芯中其实是有些嫉妒的。原因有很多。你们的语言很好，虽然比我们的复杂，但也要成熟完备得多。这使你们文明的成长速度和上限都要更高。而且对你们来说语言根本不是问题，只是对我们来说掌握起来很困难罢了，你们生来就掌握了它，掌握了这项文明发展的利器。”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但相信我，我没有在嘲讽你，也没有任何想让你不快的意思。我其实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我没见你说过。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状况，我的见识还是太少了。但是没关系，连我这样一个家伙都能自己摸索着学会这种语言，这对你来说肯定更不是问题。如果你不会说话，我可以教你。我会很乐意的。”

“读写识字先不提，起码这门语言我能听懂了。说也不是问题。于是为了探索未知，为了了解认识，为了知道更好的文明是什么样的。我远离了生长的环境，远离了我的族人，来到了赛博坦人聚居的地方，我来到了你们的城市。”

“但就像我刚刚说的，人们不是很能接受我。为了能顺利生活下去。我只好闭上嘴装作听不懂你们说的话在，开始了在这里的生活。”

“我很快遇到了语言以外的第二个问题，能源。我们的构造不同，城市里流通的超能量体是针对你们的规格提炼的。它们太精纯，烧得太快，太猛，太旺，烧起来叫我的气缸很难受。我只能飞到野外，找寻我们种族平时使用的能量，它们大多是超能量矿里自然形成的能量液，和你们的比起来难免有些粗糙，但起码不会给我的机体造成负担。”

“这花了我很多时间。因为城市附近是没什么能量矿的，我每次都要飞很远，找很久。一来一回的漫长旅途总是让我很疲惫。”

“这么一说，在城市里的生活似乎没给我带来什么好地方，但其实并非如此。如果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是不会坚持在这里生活的。城市，还有城市里来往的人，人们的交流，林立的建筑，各式各样的设施，这里的一起一切都能满足我旺盛的求知欲和好奇芯。我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真了不起啊，赛博坦人。”

“接触到更先进、更优越的存在之后，退回到以前的环境变成了件很困难的事。虽然不能和人交流，虽然很寂寞，虽然有着种种不便，但野外和这里比起来太过贫瘠，我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我不想将就。我不想一无所知地生活。”

“我就这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很满足地。然后我被抓到了这里。我开始还在怀疑到底是哪里暴露了，毕竟我已经当了很久的哑巴，自问伪装做得相当出色。然后我才发现我只是被随便抓来的。”

“只是离得近而已。”

“我想过逃跑，我又抓又咬，不停撕打，但收效甚微。我在被绑起来的时候试图挣脱，却被往地上一摔差点半死。然后我被注射了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让我很痛苦。原来赛博坦人的世界里并不全是好的。也有这样的存在。”

“我只清楚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别的都一无所知。抓我的人是谁？他的同伴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呢？你又是谁？你为何也被他们关着？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会说话吗？你有意识吗？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快死了。我对这件事很清楚。但我不在乎。我生命里走过的地方，经历过的事物都远远超越了所有同族，我了解到了许多他们到死也接触不到的事，我该知足。但我现在很想念他们，想念我生活过的地方。”

“你知道吗，锂平原其实并不平，飞在天上往下看，你能发现那里的地形起伏不定，到处是丘陵。雷云关以险绝著称，但沉下芯来你能发现那里的雷暴有着独特的韵律，相当好听。还有音速峡谷，从谷底往上看，宇宙被两岸山崖夹在中间，显得无比高远。锰铁山脉，它是那么的雄伟，绵延得那么远，站在山顶你会觉得自己站在这颗星球的顶端。在黎明高地你什么都不需要，只一抬头就能仰观星河，它们一闪一闪的，那么美丽。还有秘银海，你一低头，就能瞧见自己的样子，那里永远那么安宁平静，会让你你沉浸在当下，什么也不愿想起来……”

“即便是酸蚀平原和毒泥沼泽，也有着自己的独特生态，安详又杀机四伏。在我躲避着雷暴飞越锈海的时候，竟发现那里也有着诸多瑰丽莫测的景观，虽然粒子流总会让我的翅膀很痒。”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静电。我偷听一个家伙说话知道的，他说人们聚集会带来变数，就像电荷聚集会导致失衡、转移会形成静电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人们带来的麻烦比区区静电大多了。”

“我不知道他是谁，又为什么这么说。但我觉得静电也没什么不好。那听起来是既定的事，就像死是所有事物既定的宿命。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所作所为，对于整个宇宙来说也不过像静电一样，转瞬即逝。都是那么的不起眼。”

“话虽如此，活着总是好的。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谁都一样，我马上也一样。火种会回归火种源，只留下一具机体，锈迹会逐渐爬满它，然后会散架，会破碎风化。最终什么也不剩，也什么都留不下。”

“但活着总是好的。想尽办法活下去吧。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认识，但我很高兴见到你，也很高兴此刻有你陪着。谢谢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