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跑到山顶才停歇，女孩累得大喘气，唐三递了杯水给小舞，回头看着紧随而至的少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舞，小涂，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你们可不可以认真回答。”

小舞抿了抿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学院里的那些老头子。”

唐三缓缓转过身，认真的看着两人，“你们愿意成为我的亲人吗？我真的希望能再有亲人。”

小舞诧异，纯有苏刚要说什么，却被唐三拦住了，“你们先听我说完。我什么都没有，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只是个穷苦的平民出身，我不能给你们财富也不能给你们势力，小舞是天生满魂力，有苏你不到十岁就是大魂师，我看得出，你们都是有故事的人。现在，无论曾经大家都经历过什么，单凭我的第二魂环，你们帮我时什么都没说，但我能感受到，我也很在乎。虽然我无法给你们贵族拥有的那些，但是——”

“唐三，你别说了。”小舞抽了抽鼻子，眼睛有点红，她是很热情的女孩，相熟后很少叫唐三的名字，但此时，她认真了，“唐三，你知道，我和有苏从不在意什么身份背景的，我只问你，如果有一天，很多人想要杀我们，那些人又是你打不过的...”

“那就请他们踏过我的尸体吧。”唐三的脸上忽然流露出淡淡的微笑。

“哥！”小舞已经蓄满了泪，唐三摸摸她的头，他的视线滑过小舞，落在纯有苏身上，双眼一眨不眨生怕漏过他一丝表情。

月光如水，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小舞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扯了扯纯有苏衣袖：“有苏，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我和小三自当拼全力护你！”

纯有苏一顿，忽然想起唐三得知他武魂后流露出的点滴心疼，只觉喉咙涩然。可他却仍旧摇了摇头：“不，亲人并不是维系感情最坚固的方式，小三，对于我来说，这世界没那么精彩，却也因为遇见蔓盈，大师，你，小舞，开始变得没那么糟糕。”

看着唐三眼底瞬间熄灭的希望，纯有苏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那样皎洁地挂在夜空，星子闪烁，像黑暗中的明灯，得万千星斗簇拥。

那该是唐三的人生，昊天宗传人，斗罗大陆最年轻封号斗罗唯一的孩子，天之骄子，不外如是。

可纯有苏是谁呢？看不见来路，他有血海深仇要报，‘诛杀令’如影随形，看不见归途，经脉的拓宽是他永生的痛苦，身负这样的武魂，他一向不太看重自己的命的，把要做的做完，该做的做好，到那时，他怕也活不长了。

所以为什么要在这世上留下太多牵绊呢？便如哪怕知道大师真心待他，他也不可能像唐三一样跪地磕头唤一句‘老师’，那太超过了，人死如灯灭，黄土一抔，最好能随风散去，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牵绊，那便是永久的自由。

这样想着，看着唐三近乎受伤的眼神，身体却不受控制，他仰首一声长啸，双臂展开，巨大的狐尾抽长，这样皎洁的月光似乎要把一切肮脏的欲望涤荡殆尽，在小舞震惊的面孔下，一只摄人心魄的巨大九尾白狐于纯有苏身后缓缓睁眼，赤色的眸，赤色的尾尖，赤色的四爪，眼底赤纹环绕蔓延，周身荧光点点，白狐垂眸，那样慵懒的媚意藏在狭长的眼底，繁复圣洁的赤纹仿佛被月光亲吻而附有灵识，九尾狐抬起前爪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明明是极优雅的动作，偏偏妖邪得要命，狐狸眼底波光潋滟，似泪珠晶莹，小舞倒吸一口凉气，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美得令人心痛！

涂山九尾，竟是涂山九尾，生而不祥，惑人心智，见者当诛！

唐三面色平静，心底却排山倒海般难以平息，那九尾狐俯身无声与他对视，漂亮的狐狸眼，他竟有一瞬恍惚，仿佛这只九尾不是武魂，就是纯有苏本人所化！

真是疯了，他内心越乱，面色却越平静，“小涂，回来！”少年轻声一唤，九尾瞬间转身奔至少年之后。

“现在呢？见过小涂后，你们还坚持吗？”

小舞定定地点头，一时惊得没了言语，唐三上前两步，盯着纯有苏的眼睛，一字一句极认真：“原来你的小字是借了涂山九尾的名字，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叫这个了。”

小舞一咽唾沫，唐三不知道，她却很清楚，那就是纯有苏的小字，没有‘借’这一说，她和少年相遇，对视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和自己，都是魂兽化人。

可涂山九尾不是灭族百年了吗？没道理幼崽时隔百年才出现，任何一只魂兽化人少说也得经历万年，那不是早就被以前的‘诛杀令’灭了吗？他们相遇时纯有苏才五岁，绝不可能是涂山九尾族群的漏网之鱼！

她虽疑惑，却没有再问，她作为魂兽化人，自然知晓这其间艰难，也知道涂山九尾的特殊性，

“有苏...小涂？”唐三轻轻开口，手掌却不容置疑地握上纯有苏腕骨，“你，相信我吗？”

少年眉眼间似有缓不过来的迷茫，看清面前人的瞬间又陡然清晰起来，他却没有回答唐三的话。

垂下眼，周身魂力运转到极致，他额间带着点滴银白光芒，似有花纹蠢蠢欲动，要破体而出，抬手按住眉心，纯有苏摇摇头，那花纹竟似懂人语般乖巧地安静下来，少年掌心一阵温热。他在唐三诧异的眼神中握上他的左手，展开唐三掌心，轻轻地贴上自己的额头，九尾于半空中一跃，悄然没入少年的身体。

暖流好似自纯有苏体内缓缓汇入唐三掌心，银光明灭，一小小的花印竟绘上唐三掌心，唐三前世今生也没见过那样的花纹，正要再看，下一瞬却光芒大作整个印记消失不见。纯有苏耐心地曲起唐三的手指，令其紧握成拳头。

那花纹在眉心闪烁时，很久不曾有过的感应和温暖重新聚在心口。他看着唐三认真的眼睛，不自觉就那样做了。自从他逃离那个地方，这样迫切的希望还是第一次。失去了心头血的人还算完整吗？他从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但每月隐隐作痛的心尖告诉他，他一部分灵魂丢失在那场盛大的换位大典上，随着武魂殿的前任教皇逝世，被彻底埋葬。

他握紧唐三的手，低低道：“小三，这是一记武魂印，你现在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又有什么用，或许大师也不清楚，我日后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小三，我敢确定，这世间能炼出武魂印的人只有我一个，而我能炼出的魂印，也仅此唯一。”

他握紧唐三的拳头，想再看一眼魂印似的，犹豫良久，却始终没有动作。

“唐三，我不相信师生情，友情，亲情，还有虚无缥缈的爱情，纯有苏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异类，”少年声音很轻，唐三却觉得重如千钧，“我把我此生唯一一记武魂印刻在你手上，唐三，我或许不想叫你一声哥哥，是我觉得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无法长久，生命如此，更何况生命力的一段关系，我觉得那是虚无缥缈的。”

“但是唐三，但是，我希望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都一定，一定要记得我。”

你要记得我，我在你掌心刻上无法磨灭的痕迹，这是纯有苏对你的承诺。

承诺唐三对于纯有苏来说，是超越生命的永恒。

四目相对，下一秒，他被唐三拉进怀里拥住，紧紧地。

*

“不错，不错，这样小舞姐我就多了一个哥哥，虽然没再多一个弟弟，但我已经很满足啦！”女孩快乐的嗓音带着感染人的魔力，“喂，有苏，你那个劳什子武魂印听起来就很厉害，早知道我就抢在小三前面了。”

“那你可抢不过我，我和他是先认识的。”唐三莞尔一笑，虽然认了亲人，小舞却并没有‘哥长哥短’地叫他，小舞作为十万年魂兽化形，很能理解纯有苏所说的‘短暂的情感’，也不在意称呼，总之她有了哥哥也有了优秀的弟弟，小舞瞥了眼纯有苏，虽然这个弟弟是她自己跟自己认的，她自己清楚就足够了。

快乐的情绪很能活跃气氛，唐三和纯有苏具是嘴角含笑，直到唐家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小舞一瞬敛了笑意，眼前的院落显然是遭了大清洗，唐三面如沉水，冷静地扫过四周，下一秒，无声袖箭穿林而过，没入来人身体！

黑衣遮脸，魂尊级别实力，手里握有信号弹。唐三与纯有苏对视一眼，那日猎魂森林被九个魂尊围攻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纯有苏面色一沉，低声道：“走！”

想要说服唐三不要先修小屋再走，以免误了时机，万一到时来了高级别魂师他们逃跑不得，一回头，却见唐三黑眸紧紧锁着他，沉沉的，没有光亮。那是唐三生气的前兆，别问他为什么这么了解，纯有苏下意识一抖，恐怕这次也是他连累地唐三家被毁，承受怒火也是应该的。

“是和上次一波吗？”唐三沉沉地问。

“不太清楚，都是仇人罢了，”纯有苏淡淡道，“不过是...贸首之雠！”

少年的声音陡然发狠，明媚的阳光下，竟是缚骨的阴寒。

“走！”唐三深深地看他一眼，转瞬已经拉着两人急速向诺丁学院奔去。

七舍，放假期间，其他同学都没回来，纯有苏坐在床上，麻麻地看唐三倚在柱子旁垂眸审视自己。

“说吧。”

“那个，小三，对不起，这么久相安无事我就放松警惕了，实在抱歉，那个要不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唐三淡淡道，明明只有十岁，却已颇有气势，“你魂力等级下降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话已出口，却意识到自己已经承认了，反悔不及，纯有苏懊恼地垂下头，却见唐三猛地闭上眼。

“我早该猜到的，小涂，是我的错。”

“什么你的错！”纯有苏蹙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因为武魂对不对？你的武魂，强行提升实力后会引起实力倒退，”他不容置疑地拉起纯有苏手腕，按上腕间脉搏，声音涩涩，“还有经脉受损。”

“小三，你——”

“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你五感一向非凡，想来是这么多年各种死里逃生练就的本能，可那个黑衣人靠近你却全无察觉，除了实力倒退或短时间内无法使用魂力，没有其他可能。”

看着少年垂下的头，唐三知道自己猜对了。

“其实，我...”

“小三，有苏，你们回来了？”

一道饱经沧桑的嗓音自屋外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其身，道：“大师！”“老师！”

来人却并没有再出声，黑底的短靴停在眼前，有苏一抬头，正对上大师沉沉的眼！

“看来您知道了，是他来过了吧。”纯有苏站直身体，唐三闻言猛一抬头，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就要挡在纯有苏身前，却被少年拉住手臂。

“放心，”纯有苏轻轻笑了，“大师哪怕懂了杀念也不会出手，否则我现在早就尸横五步了。”

“老师？”唐三抬头，正看见大师极复杂的眼神，那眼底似有千言万语，心头一惊，却被纯有苏扯了衣袖。

“看来，是我该离开了。”纯有苏握了握唐三左手握成的拳，哪怕大师不开口，在看到那些人找到他的踪迹扫荡过唐三家的小木屋后，他也没办法继续在诺丁学院上学了，纯有苏笑着抬头，“小三的父亲来过了吧，大师，看来我要和你，和小三告别了。”

话音未落便被唐三拽住了手臂，十岁的少年抬头，问：“老师，敢问我父亲是什么人？”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为何鬼藤在他们家这样久相安无事，偏偏在他回家时苏醒，他父亲来过，大师便知道了小涂藏了这么多年的武魂，有苏说沾了他血的魂兽死亡化作他的魂环，他便不会陷入狐类武魂的幻境，所以，他父亲，并不仅仅是一个铁匠吗？

纯有苏沉默一瞬，看着大师未开口的样子，含笑道：“小三，你父亲很关心你，真要说起来，他还有恩于我。”

可不是嘛，让武魂殿前任教皇千寻疾重伤不治，否则他可能到现在都无法逃出牢笼！

“你家里被人查过，所以小屋被毁，我不能留在你身边了，该说的那晚我都说过了，保重！”

“不，小涂，你等等——”唐三拉住他手臂，转身定定地看着大师，“老师，武魂的觉醒不能算是小涂的错，老师...”

“好啦，我还没说什么呢，”大师叹口气，神色复杂道：“有苏，我承认，知道你武魂真身是什么的一刹，我确实动了杀念——”

唐三握住纯有苏的掌心一颤。

“但是，有苏，我这有一张高级魂师学院的就读申请，那里是个好去处，那是我过命的朋友，值得信任。”

大师吸口气，终道：“你身体较魂师虚弱，可能有时甚至不及普通人，这是你武魂与生俱来的弱点，有苏，我年轻时曾觉得万物有灵，一切事物都该有自己的运行轨迹，不是没有过迷茫，但看见小三，收他为徒，我又重新燃起了年轻时的热情。我知你身世迷离，也不想阻你前路，孩子，好好生活，做你想做的事，希望史莱克学院，能成为你独当一面前，一处安全的避难所。”

“大师...”纯有苏仰头看着身前的中年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大师，您喜得爱徒，我愿您梦想成真。”

他捏紧了手里的信封，看了唐三一眼，十岁的少年张开左手掌心，轻轻覆上他的手掌，紧紧握住：“小涂，保护好自己。”

大师微微一笑：“好啦，也不是见不到，小三，两年之后，史莱克学院，也是你的修炼目标，十二岁，二十五级，我期待你带给我惊喜。”

少年人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无声的羁绊连接成线，未来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