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主街上的早市才刚刚开始，人群熙熙攘攘，赶早市的人大多都挎着一个竹篮子，来的晚的篮子里还是空的，来的早的已经火速买齐了应买的蔬果，准备着往回走了。
桃花源便在主街上，荷包里有点钱的人会顺便进桃花源吃个早饭，走时再带上一壶酒，差不多就快到夜市的时间了，闲来无事再逛个夜市，逛累了进怡红楼玩一玩，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一个酒楼，一个青楼。
天玑站在桃花源门前，羡慕地看着人满为患的大堂，又扭头去看斜对面的怡红楼，心里不住往外冒酸水：“这得赚多少钱啊。”
单单一个桃花源就能挣不少钱了，何况江柳名下不止一个桃花源，也不止一个怡红楼。
“嘿嘿……”
玉衡见鬼一样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天玑双眼隐隐泛着诡异的绿光：“玉衡，江柳飞升了他的钱就都是我们的了，以后你们下凡的时候可以给你们多拨点了。”
玉衡：！
天玑大手一挥，豪气迸发：“以后我给你们拨二十两！”
玉衡：……
可真大方，一下子提高了十两银子呢。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悔恨。若是当年云青向天尊提出将钱财全部交给天玑保管时，他能出言制止一下就好了。
提出这个建议的云青挥挥手就是千两万两黄金，而他们多要个五两银子就被天玑无情地驳回。
他摸摸荷包，空空如也。
深吸一口气：“三十两。”
“什么？”天玑演技拙劣地茫然眨眼，生硬地转移话题：“无双和你徒弟怎么还没回来呀。”
玉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金陵的糕点天下闻名，仙人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云青抓着无双的手，将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无双的掌心中。
无双打开一看，足足有一袋子的金叶子。
惊讶过后，一阵可惜：“以后你若回天庭了，这些钱财就该交给天玑了。”
步伐一停，无双毫无所觉地向前走着，没有看到云青淡下来的笑容和眼底的几分悲凉。
当他察觉到时转身看过去，“怎么了？”
云青收敛起情绪，对他眨了下眼睛，看上去颇有几分少年的俏皮：“仙人放心，我会将它们都藏起来的。”
“玉衡真讨……”无双咽下那个“厌”字，迅速改口：“真过分，若非他制定了此条天规，我何必次次下凡都要去跟天玑要钱。”
云青面不改色心不跳，厚着脸皮附和：“对，他真过分。”
玉衡：……？
无双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正看得入神。
云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路边正有一中年男子在做糖人。
“仙人想要什么样子的？”
无双抿唇，眼里闪过犹豫不决，眸子不经意间瞥到了云青身上的红衣，脱口而出：“槐花。”
细想起来，云青已经许久没有再穿那日初见时穿过的红色大氅了，他只见过那么几次，每一次都会被大氅上绣着的槐花深深吸引。
朵朵槐花栩栩如生，那是由满腔的爱意汇聚而成的。
那是他的爱意，他无比确信。
因为没有第二个人会比他还要爱云青。
在云青微微弯着腰和老板说话时，无双正注视着云青的侧脸，眼里满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情和笑意。
街上人来人往，不知是谁家办喜事，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无双嘴角含笑，正欲抬脚走向云青，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个趔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年迈沧桑的声音中透露着惊恐和无助，瘦小的老汉不停地道歉，这里的动静吸引来了其他人围观。
有认识老汉的连忙上前鞠躬道歉：“公子真是对不起，他眼睛看不见，真不是故意的。”
眼看着老汉要下跪，无双连忙弯腰将人扶起来，此时他才看清老汉的模样。
双眼紧闭，不是普通的眼盲，他明显没有眼睛。
心里闪过一抹怪异，隐约产生了点模糊不清的猜测，可他抓不住，也看不透。
他压下心中的猜疑：“没关系。”
“多谢公子！”
那人搀着老汉快步离开，无双盯着老汉脑后微晃的两条白布，心中一沉。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弥陀佛，原来二位在这里。”一道声音打断了无双的思绪。
云青举着糖人走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修缘大师，好巧。”
修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另外两位施主在桃花源前等候多时了。”
无双这才想起来天玑他们，“那我们先告辞了。”
“不急。”修缘叫住他们：“二位可否随老衲一同走走？”
锣鼓声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只隐约能听到些许声响，更显得此处寂静。修缘似乎失了方向，在原地停了一停后才径直向城西走去。
城西有一片宽阔的花田，黄灿灿的，应当是迎春。迎春花田旁有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修缘走到槐树下，仰头看着枝头上的嫩芽。
“因果循环，自有其规律，若有人打破了规律，便也形成了债，此为因果债。金陵城，多的是因果债。”
他道一声：“阿弥陀佛。”
下一刻，梵音悠扬，似在天边，又似在耳畔，直击心灵。
不知是否是无双眼花了，他似乎看到修缘的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金光普度众生，城中所有人百姓皆茫然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待梵音止，一双双茫然的眼睛变得清明。
莲花钵内，盘腿打坐的仰月倏然睁开了眼睛，眼前金光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大片粉色，一时愣怔。
“蓝绡，我的眼睛好像出问题了。”
蓝绡连眼睛都没睁开：“你的眼睛本就有问题。”
“不是啊。”颤抖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无措：“我好像看见了颜色。”
蓝绡倏地睁开眼睛，身影一闪，来到仰月的面前。
在看到那张俊美精致的脸和冰蓝色的头发时，仰月深吸一口气。
“星君，天玑星君！”
天玑听到仰月惊喜的呼唤，将莲花钵掏出来，温声问：“何事这么高兴？”
只听仰月哽咽了一下，开口时虽带了点哭腔，但仍然惊喜激动：“我能看见了！”
老槐树下，修缘缓缓睁开眼睛，抚上粗糙的树干，“金陵城中的因果债已消，可无双施主身上的因果债难消。”
他看向无双，“施主心中定有许多疑云，真相便在桃花源。”
那双清明的眸子仿佛一眼将无双看穿，那是温和的、悲悯的，不带有一丝恶意。
大堂里，几个店小二忙前忙后，其中一个累得直喘粗气，好不容易借着倒水的借口跑出去偷会懒，没成想正好撞见了江老板请来的贵客。
吓得他赶紧想跑，却被一只手拦住。
拦住他的人笑得和善：“跑什么跑。”
店小二看着那张和善的笑脸，无端打了个冷战，讨好地笑：“我这不是抓紧时间干活嘛。”
“我问你，可有什么人来找江柳了？”
店小二震惊地看着他，拍起马屁：“爷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压低声音：“方才莲女来了，对了，她身边还带了个盲眼的女子。我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怡红楼的明珠。”
“哦？”云青眼神戏谑：“你还认识怡红楼的人？”
店小二意识到说漏嘴，挠着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着店小二离开后，无双轻声喃喃：“又是盲眼……”
加上这个女子，已经是他所知的第四个了。
金陵城内，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盲眼之人？
这下不只是他觉出不对劲了，云青也觉出了不对劲。敛起笑意，眼底似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意。
“明珠，你还信不过我吗？”包厢内，传来江柳苦口婆心的劝说。
“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一夜之间就……”
搭在房门上的手顿住，无双收回手，与云青对视一眼。
从江柳的话中不难得知，这个叫明珠的女子先前的眼睛完好无损。
包厢内响起另一道柔弱的女声：“江老板，您不必管我，眼睛看不见便看不见了，不妨事的。”
话音刚落，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明珠！你还不肯说实话？”
是莲女。
明珠沉默了片刻，带着笑意问：“莫非我眼盲了，庄主便不管我了？”
“我没说不管你！”
“有庄主的承诺，明珠便心满意足了。”
莲女气得在包厢内来回踱步，“江柳，你先出去一下。”
江柳应了声，大步走出来，在看到门外的两人时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地张了张嘴，满脸纠结心虚地偷听起来。
无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包厢内沉默了许久，只有来回踱步声，急促的脚步声彰显出主人心中的焦急。半晌后，脚步声停下，莲女无奈又气恼地问：“明珠，你心中到底有没有我？”
明珠语气温柔：“明珠的心中自然是有庄主的。”
“你至今都不愿叫我的名字！”
莲女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明珠，我不在乎你是否眼盲，你就算再也看不见了，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可你总该告诉我，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之间就看不见了。”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胡威死了。
明珠一夜之间失明，难道……和胡威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