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寄容笑意吟吟地看着晓夏，晓夏道：“溘逝故而轸惜，这绿豆糕形为方正，想必是此中有毒，故而姐姐不肯给你。”
“拉拢人怎么还要下毒，婉嫔娘娘真是奇怪。”巧月躲得绿豆糕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沾了毒。
晓夏道：“要下毒的是何常在，或许其中有几分试探之意，不过她们应当是没有恶心，连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姐姐肯定也没问题。”
巧月又咦了一声：“这花开富贵糕也形为方正，是不是也有毒？”
巧月连忙拿帕子包着丢到了桌子上，将帕子也一齐扔至此处，看起来害怕极了。
“这……”晓夏还没想到如何解释，只能苦笑道，“还是由姐姐说吧。”
周寄容捏其花开富贵糕，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古书有云烧丹练汞，即为以朱砂、水银烧炼成的仙药，传说其可解世间百余种毒。”
“闻韶你怎么吃了！”巧月惊呼着要将周寄容吃下去的糕点抠出来，晓夏却拉住了她。
晓夏恍然大悟：“相传绿豆可解□□之毒，良药取命，药本是毒，所以姐姐确信问题出在绿豆糕之上。”
“没错，若有机会还真想去拜访一下何常在。”周寄容将最后一口花开富贵吞下，心道味道虽美，但她依旧觉得平平，没有入瘾之感。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的想法，送吃的就送吃的，还要下毒。下毒就下毒，你还要去拜访她。”晓夏抱着手中的糕点，有些不敢下嘴。
“你呀就放心吃吧，娘娘才没那么傻，先不说姐姐上次还帮了她，她就算想取姐姐性命也不会以自己的名义下毒，谁会那么傻呀？”
在晓夏的劝说下巧月安心了不少，终于抓起一块糕点塞到了嘴里，这一吃就停不下来。
“姐姐，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你要投靠娘娘吗？”晓夏临走前问道。
周寄容道：“宫正司向来不站队，我也亦然，你这么同婉嫔说就是。”
晓夏点头回去复命，巧月将糕点抱起也起身离开，周寄容一个人无事可做，正好动身前往瑶华亭。
瑶华亭少见喧哗过后又如先前一般冷清。
“典正又来啦？真是谢过典正了，小主总算好了些，日后也无需麻烦典正了。”王安恭卑无比地接过了周寄容手中的药。
周寄容将药送至王安手中后并未如往常一般离去，而是叫住了王安：“王公公莫急着走。”
“典正可是有事？”王安又走回了周寄容身边。
“我这给贵人送药已有二三次，我虽非贪财昧利之徒，但这药钱也确实是我一人出的，再加上我这来回往返耽误的功夫……公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王安有些发愣，似乎没想到周寄容会计较钱，转念一想药材价不薄，一个小典正月俸也算不得多，便打消了疑虑：“您说的是！小主和奴才只顾着高兴却忘了这事，奴才这就进去和小主说，让小主给您药钱！”
“不必麻烦公公的，我要什么公公也不知，还不如公公去通传一声，容我进去与小主细说。”周寄容做事每一步都要做的仔细，要合理又不引人生疑，每句话都掂量着分寸来。
没想到水典正不来还好，一来要的还不少，王安心犯嘀咕，面上还是笑着应下。
周寄容见王安的身影进去，没过一会儿便又小跑出来。
“小主有请，典正随奴才来吧。”
*
沈荀之正在翻阅周寄容之前的诗集，周寄容本人并未正式修纂过，都是沈荀之四处收集而来。
有些是儿童时闲作，被年少的沈荀之记在一处，有些则是随口沉吟，也被沈荀之凭着印象写下。
满满当当的一卷，承载着沈荀之由稚嫩到凌厉的笔锋。
他正在计划着以周寄容之名将这些坊刻出来，昔日周寄容以邹喻之名入仕，不畏权贵，关心民瘼，在京中颇有威望。
而在周寄容失踪后不久，皇帝便派太子彻查任家一案，发现邹喻昔日控告任家揽权纳贿、侵占土地、卖官卖爵、伤化虐民等十一条罪状子虚乌有，张冠李戴，成功为任家翻案。
皇帝大怒下令处死邹喻，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在武力镇压之下堪堪稳住人心。
周寄容失踪，邹喻自然会死，她没有丝毫反驳的机会。
沈荀之因周寄容一事昏迷数月，醒来时此案已定，无半分转圜余地。
邹喻佞臣奸宄之名落实，等这一辈人死后更无人会为他讨半分公道。
商山郡主亦然。
百年之后最多剩下她与他或太子的风流韵事为人津津乐道，一切都会化作虚影，她之才、之义都会化作云烟。
沈荀之想替周寄容出诗集，也正是希望日后能有人透过这一卷卷薄纸中窥见周寄容一影。
至于邹喻的账，日后自有清算的时候。
“将军！今日封大人上朝，和梅妃娘娘宫中的小和子对接成功，属下打探的事情有着落了！”卫明推门而入，声音震得沈荀之有些头疼。
他合上手中书册，强压下不耐的怒气，沉声道：“说。”
“属下就说吧，水典正根本不喜欢侍卫，那小侍卫被杖毙了之后水典正也没再与别的侍卫往来，至少小和子跟踪水典正这些日没发现什么其他人。”卫明的心情也很舒畅，沈荀之不闹着做侍卫，他的屁股也不用被沈老将军打开花。
皆大欢喜。
卫明伸了个懒腰，眼中全是懈怠之意：“据小和子说，水典正应该是喜欢小太监，这几日和一个叫王安的太监走得很近。根本没侍卫什么事，将军这回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喜欢太监？”
沈荀之想到周寄容之前在宫中时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就喜欢缠着她，难不成周寄容之喜好真与常人不同？
见沈荀之思考的样子，卫明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咣当一声跪在了地上，抱住沈荀之道：“将军！三思啊将军！您不能去做太监啊，您要是去做太监了，我也会被老将军阉了的！将军……”
卫明挤出了眼泪来，沈荀之依旧不为所动，卫明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死卫明，叫你多嘴！
回去就把你舌头拔了你才安生！
“将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派人去仔细打探，万一……万一像上次一样是个误会……或者水典正根本不是小郡主，那等小郡主回来您可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全须全尾的将军郡主都瞧不上，太监将军郡主肯定更不乐意娶了，最重要的是卫明一点都不想做倒贴将军的陪嫁太监。
沈荀之放在刀上的手一松，看了一眼卫明，卫明瞬间会意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和封九商量对策。
将军府又是个不眠之夜。
*
寒贵人坐在塌上，见周寄容来也不起身，她不自觉地揉着手指，动作难得缓慢而轻柔，面上带着蔑视。
本以为是个笃厚的蠢货，没想到也是个食亲财黑的东西。
这样也好，她也不必有什么负罪感。
周寄容踏入寒贵人宫中，轻嗅屋内并无半点香气环绕，只有带着冷意的空气残味。
“见过寒贵人。”周寄容弯腰行礼道。
寒贵人不叫她起来，反而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缓缓开口道：“你也算是本宫的恩人，坐吧。”
“谢过贵人。”周寄容坐到了寒贵人对面，寒贵人与梅妃、周寄言都不同，后二人是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压迫之感，而寒贵人的瘅意却会直直展露。
周寄容不解，难道是寒贵人不想在这瑶华亭，所以对她有着恶意？
可听王安说寒贵人颇喜欢此处也不像客套之言。
寒贵人打了个哈欠道：“听王安说，你想要赏，要何赏？”
“娘娘……”周寄容看了一眼在宫中侍奉的宫女，寒贵人不耐道：“退下吧。”
“也不知水典正要求什么赏，做的这么神神秘秘的。”寒贵人继续把玩自己的手指，脸上丝毫笑意不带。
“世间可赏之物，论其根本不过银子而已，奴婢也无别的心思，如今只想厚着脸皮求些钱财傍身。”周寄容笑道，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寒贵人手中的书册上。
刚欲看书上内容，寒贵人似有所察觉般将书掩在了身后。
“回头本宫让王安给你。”寒贵人嗤笑了一声，微皱的眉头也松展开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让你这般小心。”
胆小的戆头。
虽如此想着，但想到太子获罪、三殿下倒台一事都与她有所牵扯，寒贵人也不敢完全放心。
“多谢贵人！”周寄容市侩地笑了，她又瞧见桌上放的绿豆糕，高兴道，“贵人，这几日天气热了些，可否将这些绿豆糕赏给奴婢，奴婢打小就好这一口！”
“不过几块糕点，给你就是，直接端着走吧。”寒贵人不是有耐性之人，见周寄容这般更是厌烦，当下便下了逐客令。
周寄容却不理这些，收了银子又拿了绿豆糕，欢天喜地地告辞。
“典正这是讨了绿豆糕？”王安迎在了周寄容身边，觉得好笑。
“可不光是绿豆糕。”
“那奴才可要恭喜典正了。”
王安笑容满面地拱手，似乎真情实感地为周寄容高兴。周寄容也全当他真心，通问后就回了宫正司。
王安转身进了寒贵人宫中。
“主子，您真打算利用她拉婉妃下水？”
王安的语气中没有同情，只是带着不信任。
“若想扳倒太子，必先扯掉婉妃这一翼，与其让她日后兴风作浪，还不如提早将她铲除。”寒贵人将手中的书册拿了出来，从中抽出了一页纸。
上面是一人的画像。
其人身材挺秀，容止和顺，一身青衣在身，气质绝尘。他身后横着两三枝梅，梅不夺他势，他不抢梅风，他们二者并非互衬，而是一体。唯有心迹双清之人，方能与梅群居和一。
寒贵人刀削般冷冽的目光看见画中人时瞬间变得柔软无比。
“只是水闻韶与婉妃来往并不密切，陛下真的能相信她们二人合谋害主子吗？”
“陛下心中不信，但面上会信。咱们这位陛下看着糊涂，心中却精明得很。”寒贵人小心翼翼地将画放回了书册之中。
那抹柔情也消失得如黄鹤般杳杳。
“她水闻韶也是倒霉，本没想用她，谁知她自己送上了门来。”
“水典正一开始确实是好意。”
王安检查过那些药，确实如常，没有动过别的手脚。
“人活于世，良心是最没用的东西，它不但救不了人，反而还会害了自己。积善的贫窭命短，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官一个比一个大，活得一个比一个好。”寒美人的眉间浮起了恨意，她的手也不禁握紧。
“就如咱们恩公一般，善人食恶果，恶人享善食。” 王安也似有所感，闭目伤怀道，“天造昧昧，生民浑浑。咱们这次定要狠下心，为恩公洗清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