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了？大长公主何故这样看着下官？”那顾大人满脸惊愕，有些无措道。
霍玉戈方才也没说什么直白的论断，此刻细细端详了一番他的神色，看这反应，倒像是刚刚出现，没听见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人是信不得了……
她笑着开口：“顾大人突然现身，大长公主一时紧张罢了。”
“我二人今日前来，是为了向顾大人赔个不是。那日大理寺冤枉了大人，也是玉戈查案不周，疑心过重的缘故。”霍玉戈走到大长公主身旁，悄悄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一握。
话音刚落，公主也缓缓开口：“是本宫和允熙先前错怪了大人，万望大人，恕罪。”
她话是说的道歉请罪，语气却冰冷深沉，几字一顿，并没有半分歉意的样子。可那顾大人闻言，却马上走到大长公主身前，看着很是殷勤关心。
“下官哪担得起殿下一句道歉，公主想知道的，下官一定知无不言！”顾大人样貌倒也周正，此刻目光真诚，言辞恳切，“只是殿下许久不曾来找过下官了……可是下官做了什么让公主不满的事情？”
霍玉戈眼睛都睁大了几分。算下来，在她印象里，这段日子大长公主就来过顾府两次，一次是她初到顾府，撞见公主与顾大人品画，再就是她再访顾府查案那一次。看他这样子，像是真对公主这位红颜知己思念得紧……
虽然眼前的顾大人瞧着情真意切，做小伏低，大长公主似乎还是不为所动，冷眼相对。
“大人既已不怪罪，本宫和霍娘子便告辞了。”她反握住霍玉戈的手，拉着她信步往府外走了去，那顾大人似乎还在身后挽留了几声，她却连头也没回。
二人回到车马上，霍玉戈才终于有机会问方才那个问题。
“殿下，这顾大人当年是如何说服北魏退兵的？”她疑惑道。
大长公主挑了挑眉：“他说他是求来的。”
霍玉戈满脸诧异，疑心自己听错了：“求来的？”
“嗯。”公主垂下眼，缓声为她解释，“百官面前，他只说自己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陛下和舒王不信，他才如实说是自己苦苦央求北魏国君，给他磕了数不清的响头，求来的。”
“听着是有些荒谬，但当时若真的开战，大梁无力相敌是不假，可如若真的鱼死网破，北魏也势必难以为继。北魏国君倨傲多年，大梁的使臣愿意卑躬屈膝到那个份上，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霍玉戈一时不知道还说什么好，顾大人这个求和，是真的磕头求啊……
虽然身为使臣，此举有辱大梁国格，但毕竟顺利平了战火，圣上不追究也不奇怪。况且，能屈能伸，又能洞悉北魏的隐忧和国君的心性，已经很不简单了。也难怪皇上和舒王殿下先前高看他一眼，给他官升一品。
“霍娘子方才怎么不直接问他府中所雕鸿雁是为何意？”大长公主浅笑着开口。
霍玉戈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于是不假思索道：“疑心既起，再问无益。况且，鸿雁虽多寄托思乡之情，可他若信口说是要勉励自己志存高远，我照样反驳不了什么，反而打草惊蛇。”
这鸿雁和玉石背后的疑团，只能自己查，偷偷查。否则，问出来也不会信的。
……
夜半子时，世人大多都在酣睡，只有霍玉戈的房里还亮着灯。
夏英帮她换了一身暗色的轻便衣裳，又替她把头发高高地束起来，有些忧心道：“娘子，您真要去那顾府吗？这夜深人静的，出了点事可怎么好……”
霍玉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防身的匕首，试了试觉得还算趁手，又嫌方才的外衣袖子有些宽大，换了件花青色窄袖的上襦，再挑了双薄底的鞋子。
她对夏英轻松一笑：“没事，你睡一觉我就回来了。”说着，就抬脚出了门。
嘴上虽然装作轻松，去顾府的路上她却思虑了许多。说来，她非挑今晚私探顾府，也是因为今日顾大人刚刚从大理寺回来，应该会更松懈些。况且她和大长公主今日登门时表现得也有些唐突，要是又被人察觉出什么就棘手了。
未免惊动守卫，她绕开了顾府的正门，直接来到了后院的围墙。
说起来这种事她也有些经验，跑了两步，踩上块石头轻轻一跃，翻身便上去了。只是刚一站上墙头她就看见不远处的墙上坐着一个人，夜晚没什么光亮，她方才根本没注意到此处的异常。
但看此人的身影悠哉，像是在等什么人。夜半三更坐在墙头，大概与她来意相同？
“敢问阁下是？”
她话音刚落，就听那人轻笑一声，那笑声轻淡悠远，很好听，只是有些耳熟。
“夜半三更，竟能在此处碰见霍娘子。”陈允熙缓缓向她走来，轻声道。
霍玉戈没想到是舒王，有些错愕，却也放下了心，先和他从墙头跃到了院子里，随后便开了口：“臣女夜探顾府，是想查一查这顾大人与北魏的关联。想来大长公主都与殿下说了吧？”
“嗯，霍娘子先与本王去顾府的书房查一查吧。”陈允熙轻轻应了一声，就领着她往后院的书房去了。
霍玉戈跟在他身后，一时觉得有些奇怪。这书房似乎就是那日顾大人为大长公主拿画的那间屋子，她只匆匆见过那一次，舒王怎么好像对此处很熟悉一般？
“殿下，臣女有时真的觉得您和大长公主好相像，就如同一个人一样。”她心下疑惑，便随口道。
书房此刻没点灯，昏暗得很，霍玉戈看不清舒王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开口，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半晌后，才听到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只是好像莫名有些发颤：“皇姐与本王自幼亲厚，确实相像。”
霍玉戈有些不明白这样一句话他为何要思虑这么久，但眼下还有正事要做，便没管那么多，兀自点了一个火折子，在这书房内查了起来。
此处布置得十分整齐素雅，挂着的画卷都是名家名迹，地上的盆景雕塑都显得诗趣盎然，那书架更是由名贵的紫檀所制，散发木头淡淡的清香。架上的每一册书，每一个物件都放置得错落有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好像浸润在书墨气里。
不管是谁到这书房，估计都会称赞书房的主人志趣高雅，品位不凡。
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两人都没有发现什么蹊跷的东西，霍玉戈便坐在那书桌前的椅子上歇了歇，细细端详着这个书架，总觉得这上面有文章。
陈允熙似乎是看到了她这举动，也看向了那个书架。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轻声道：“霍娘子觉不觉得，此处不像是这顾府的地方。”
霍玉戈闻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一般来说，人在修筑府邸的时候，风格和品位都是比较稳定的，府内的风格也该是统一的。顾府处处金碧辉煌，照理说这书房也应该会展现主人的富有，怎么突然雅致了起来？说起来，此处倒像是舒王府的地方。
那顾大人看着像是不爱诗书的样子，那这书架上这样多的古籍古玩，他都会拿来阅读把玩吗？
她起身走到那书架前，把火折子凑近了点，果然见那书上都落了一层薄尘，一本本看过去，只有中间的几本书是干净的，看着像是经常翻阅的样子。
陈允熙方才一直注视着她，此刻也发现了那书的关窍，伸手去拿。只是他刚一拿起，就觉得手上的分量不对，随即便发现这几本书竟是一个暗盒，此物拿开后，木架就出现了一个可以转动的木环。
“殿下，这书信里写的什么？”霍玉戈见他从暗盒里拿出几张纸，但写信的文字似乎是北魏的官书，她有些认不全。
陈允熙从展开那信起就眉头紧锁，过了片刻才沉声开口：“有几封是家书，说的是亲人亡故的消息。还有一封，是北魏国君的字。”
霍玉戈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北魏国君？给顾大人写信做什么？”
“信上语焉不详。”陈允熙缓声开口，“只说让他在事成后务必挑起两国争端，但没说具体是什么事。”
舒王垂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霍玉戈也隐隐有些不安，脑海里回想起那北魏将领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梁人把帮手当做仇敌，把仇敌奉为上宾……
眼下种种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现下也不能一直待着此处纠结，她便转动了方才暗盒下出现的木环。那机关一动，书架就立即从中间分开，向两端划去，正中央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密道，幽深昏暗，两侧以萤石照明。
方才看到的北魏国君的书信，加上这似曾相识的密道，二人都猜到了这密道的尽头会是什么光景。
霍玉戈灭了手中的火折子，陈允熙还是走在她前面，虽然有所预料，最后的场景还是与上次不同。照样是铺满萤石的窖顶，照得此处分外明亮。但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黄金和宝石，只有火药。一箱箱垒起来，数目比先前他们所见的那次要惊人得多。
如果说上次那处宅子的地窖是为了诬陷霍家，那这处简直完全就是为了备战……
“殿下，这顾大人定有问题。我们即刻去拿他吗？”霍玉戈沉声开口。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出一个阴冷的笑声：“哈哈哈哈，本官就在这里，你们有命来拿吗？”
霍玉戈迅速转过身，见舒王已经拔剑挡在了她身前。眼前的顾大人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扫从前的庸懦，脸色阴鸷，写满了疯狂，站在离他们数尺外的地方，冷冷地笑着。
“你们既然已经发现我在做什么了，我也就不和二位演了。”他诡异地看向他们，手里拿着两块火石，站在一堆火药面前，“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委屈二位与我一同上路啊，哈哈哈哈。”
他站得离那堆火药极近，手上的火石马上就要点燃，怎么算都已经拦不住了。按此处火药的数量，只要一点火星，就会被全部点燃，整个顾府都会被夷为平地，他们的尸骨恐怕更是挖都挖不到……
霍玉戈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人有些懵，脑袋一片空白。
身前的陈允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手上的剑一丢，微笑着转过身来，毫不犹豫地把她拥入了怀里。那双手似乎还用了点力，将人紧紧地抱着……
霍玉戈更懵了……
她这辈子，总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