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邈看向傅宜秾明显有些起床气的小脸,道:“想去就去吧,跟元宝哥哥好好玩。”
闻言,傅宜秾开心跳起,飞快跑了出去。
姚力给他二人递烟,傅文邈婉拒,雷七接着,转了两圈别在耳朵上。
“蔚荣的大儿子今年有十二三岁了吧,怎么没见他?”傅文邈问。
姚力夹烟的手一顿,本就虚伪的笑更加不自然。他轻咳一声,避开目光道:“是,叫清陟,今年有十二了,最近不在家。”
“咳,上学去了……”
院子里很安静,他们很客套地说说笑笑,晚春夜间的冷意和凉风愈发刺骨。成年人的交游止步于三言两语便知气场是否相合,他们和姚力显然道不为同。
袅袅茶雾中,可见烟丝灼燃时的点点红光。
*
夜晚的西铁巷极为昏暗,路灯忽闪着,似乎随时熄灭。
傅宜秾自小在攘往熙来的杏叶市长大,繁华都市夜夜灯火通明,哪怕是大半夜出去,也能见车水马龙。
西铁巷静谧非常,周遭邻里的灯光也稀稀拉拉地亮着,各种虫嘶被夜色放大。
傅宜秾刚迈出门就有些生怵,扭头看了看院内,胖男人哈哈大笑,谈天说地却时不时冒出几句突兀又难听的脏话,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燃起——院子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傅宜秾抓抓头发,朝隔壁走去。
隔壁大门敞着,院内的灯光散落在门外的地面。门口一侧有一块长石凳,一半被光照亮,一半隐匿在漆黑的角落里。
角落里似乎有团黑影,突然动了动。
傅宜秾瞬间心跳加快,猛地止住脚步,就想转身跑。却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呜咽,是狗狗。
她停下,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
“喂,你要离家出走吗?”黑暗中,一道有些沙哑的稚声突然传出。
还没等她走近,那团黑影悉悉索索地站了起来,男孩的脸顿时出现在昏黄的光下。萨摩耶哼哼唧唧地甩着尾巴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人一狗,并排站着给她“行注目礼”。
傅宜秾眨眨眼,有些欢欣地朝他跑了两步:“元宝哥哥!”
蔚清介:“……”
蔚清介猛地后退,再一次隐在黑夜里,伸手指她:“你站住!”
傅宜秾被突然一吼,也有些懵了,眨巴着眼睛看他,看不清男孩的脸,但他的眼睛却很亮。
男孩皱眉,有些不自在地问:“谁、谁告诉你我的小名的!你是谁?哪来的?”
傅宜秾委委屈屈,却老老实实地回答:“爸爸说的。”
“我是柚子。”
“我从家里来。”
小小少年顿时噎住,一时也不知是他的问题更蠢还是这疯丫头的回答更蠢。
“不是问你……算了。”男孩复又坐回去,萨摩耶也安安分分地蹲坐在他的脚边,“我叫蔚清介,不许叫我小名!”
“嗯嗯元宝哥哥!”小女孩答应得飞快。
“你……”蔚清介怒气冲冲地瞪她。不过看着软糯软糯的小姑娘,什么狠话都没了。
“回家睡觉去吧小屁孩,晚上外面有鬼哦。”蔚清介吓唬她,他坐在石凳上,突然轻轻打了一个寒颤,少年不动声色地拉扯下单薄的衣衫。
傅宜秾对石凳稀奇,走到他面前,人小鬼大地谆谆道:“元宝哥哥,没有鬼哦,都是骗小孩的!”
蔚清介:“……”
蔚清介有些狐疑,慢吞吞地问:“你在嘲讽我吗?”
傅宜秾的笑容很甜,道:“没有呀!”
蔚清介对这个陌生又自来熟的疯丫头无可奈何。
西铁巷没这种人,西铁的小孩只会对他敬而远之,小小年纪,他便知道“晦气”和“疯狗”是何意。
当然,他们视他为洪水猛兽,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西铁的熊孩子大多都被他揍过。
其实,中午挨表婶揍那会儿,蔚清介无意间瞥到了邻居墙头上那双惶恐讶然的大眼睛。本以为是错觉,谁料很快,那双眼睛就出现在家门口……
时间久了,她就会知道,他是克死父母的晦气东西、是随时会动手打人的疯狗……然后,她也会对他敬而远之。
不过,少年无所谓地想,随便。
反正多她一个不多。
正在他胡思乱想期间,傅宜秾兴致勃勃地坐在他身侧,石凳不长,她便紧紧挨着他。蔚清介的身体瞬间僵住,她坐下的一瞬间,他似乎便跌落进女孩衣服上的清香里。蔚清介慌乱地垂下眼睛,顿时一动不敢动,那一刻,空气似乎都是稀薄的。
脚边草丛里蹦哒出一只飞虫,细微的虫嘶把他立即唤醒。
蔚清介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寸许,两秒后,傅宜秾又浑然不觉地贴了过来。
蔚清介有些僵硬,他突然开始胡思乱想,身上这身衣服穿几天了……会不会有味道……会有什么味道呢?不过,肯定不是她衣服上那种好闻的薄荷味……
“好失望……”傅宜秾突然出声,语气失落。
“什么?”蔚清介没反应过来。
傅宜秾不安分地拧来拧去,委屈道:“这凳子硌屁股。”她看蔚清介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还以为很好玩。
蔚清介:“……”真是又傻又娇气。
“你回家去吧,很晚了,小屁孩不要在外面玩。”
傅宜秾不忿:“可是你也在外面。”
蔚清介:“我又不是小屁孩。”
傅宜秾问:“元宝哥哥,你几岁呀?”
“为什么告诉你这个。”
“说嘛~”
蔚清介沉默片刻,不情不愿道:“……十岁。”
傅宜秾立即不服道:“我也十岁!你为什么说我是小屁孩?爸爸说我是大孩子了。”
蔚清介嗤笑一声:“还说不是小屁孩,大人的鬼话你也信?”
傅宜秾气鼓鼓地嘟着嘴,不理他了。
蔚清介没什么骨头似地倚着墙,二人沉默许久,男孩突然直起身板,别别扭扭地问:“那个,你生气了?对不起。”
傅宜秾好奇地扭头看他,却见男孩别着头,看的是另一侧的无尽黑暗。
小女孩哼哼唧唧:“我接受你的道歉。”
蔚清介轻咳一声,“你起来一下。”
傅宜秾一头雾水,但仍依言起身:“做什么呀?”
蔚清介脱掉自己的薄外套,随手揉吧两下,扔在身边:“喏,坐吧,娇气鬼。”
傅宜秾简直惊喜,欢欢喜喜地坐上去,果然没再那么硌屁股,她捱得离他更近了,“元宝哥哥你真是个好孩子!”
蔚清介嫌弃似地推开她的脸。
傅宜秾还沉浸在快乐里,“哥哥,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蔚清介一时跟不上她跳跃的脑洞,“什么?”
傅宜秾眼睛一眨不眨,认真道:“说明,我是真的公主!”
蔚清介:“……”
蔚清介:“哈???”他想说你这脑子里在想什么鬼东西啊。
傅宜秾认真道:“从前,有一位王子在全世界怎么也找不到一位真正的公主,有天,一位公主突然造访,皇后在她的床上垫了二十张垫子和二十床鸭绒,第二天,公主讲床下有东西硌得她一晚上没睡着。大家发现她才是真正的公主!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空气中沉默片刻,蔚清介才干巴巴开口:“哈、哈。”
对于他的应付,傅宜秾浑然不觉:“所以元宝哥哥你看,故事里说的都是真的。”
蔚清介:“……哇塞,我第一次见有人把娇气的屁股讲得这么清新脱俗。”
傅宜秾撅嘴,小声抗议:“没准、没准豌豆就是硌到公主的屁股了。”
蔚清介简直无言以对。
突然,一声清晰的“咕噜”声在他们之间响起。
蔚清介猛地僵住。
傅宜秾随之开口,脆生生地问:“元宝哥哥,你肚子叫了?”
蔚清介觉得自己脸上猛地一烫,暗自庆幸夜色深沉,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色烧红。
蔚清介慌乱得几近结巴:“什……我我我没!”他脑子飞速一转,指着狗梗着脖子,“是、是它!是不葱饿了不是我!”
恰巧,萨摩耶抬头,豆豆眼何其无辜。
蔚清介似乎从狗子眼中看出了几分幽怨,他抿唇别开眼。
傅宜秾信以为真,看着大狗毛茸茸的白毛,少女心泛滥得一塌糊涂:“元宝哥哥,它叫bu cong吗?我可以摸摸它吗?”
真好,傻小孩真好忽悠,果然被他岔开了话题。
蔚清介松了一口气:“对,它叫不葱,是个女孩子。你可以摸,它挺喜欢人的。”
不葱的性格极其温顺,也极通人性,蔚清介轻轻拍拍它的脑袋,不葱慢悠悠起身,挪在他们中间卧下。傅宜秾小心翼翼如视珍宝般伸手,缓缓触及狗子丝绒般的毛发,像云,像棉花糖。女孩轻柔地摸了几下,狗子扭头,轻轻地舔舔她的手。
傅宜秾心花怒放,又轻柔抚摸狗头,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它为什么叫bu cong呀哥哥?”
蔚清介抱臂,娓娓道:“它小的时候刚到我家时,简直是饿死鬼投胎,什么都吃,如果没有人拦着,纸板都啃。
“有次我妈妈买了一堆菜回家,一个没注意,它就吃了三个西红柿、一个卷心菜和半个洋葱,第二天它就奄奄一息差点没命。
“医生说狗不能吃洋葱和巧克力,万幸这吃货吃卷心菜吃撑了,洋葱没吃多少。
“为了让它引以为戒,取名为不葱。”
傅宜秾心疼得眼泪汪汪:“好可怜的狗狗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