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哥之前过生日剩下的最后半盒火柴。

蔚清介擦燃火柴，随着轻轻“噗”的一声，微弱的焰苗在黑暗里灼灼摇晃，火光曳曳。

傅宜秾好奇，想要伸手拿。

蔚清介避开，“烫。”

烛火颤颤悠悠，二人距离很近，傅宜秾突然抬头，这是今晚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男孩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我这儿还有不少火柴呢，正愁没地儿用，你许愿吧，放心，我不偷听。”

顿了顿，他道：“那个……今晚害你哭鼻子，对不起哦。”

傅宜秾歪头看他，始终不发一语。

蔚清介的视线原本漫无目的地散落在黑夜各处，却在经久的静默中终于忍不住回头。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从这双刚哭过的大眼睛中看到晃动的小火焰，以及自己的轮廓。他猛地扭头，凶巴巴地说：“我脸上有乌龟吗？看什么看！”

傅宜秾嫣然一笑，“没有呀。就是觉得元宝哥哥有点漂亮哦，像王子。”

蔚清介沉默两秒，扭头对他认真地说：“你眼光很好。但是，你语文不好，我不是漂亮，是帅。小屁孩，懂？”

傅宜秾小鸡啄米：“懂懂！”

臭屁小孩到底是臭屁小孩，很吃傅宜秾捧场这套，蔚清介忍不住扬唇笑笑。

*

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嘈杂，傅文邈和雷七出来送客。姚力还在咬着烟，哈哈笑着说：“大家以后都是邻居了，需要老兄的地方，不要客气！”

雷七招呼傅宜秾：“柚子，回来睡觉了，很晚了。”

傅宜秾乖乖地“哦”了一声，准备与蔚清介告别，却感到身边的气压陡然低得压抑，蔚清介缓缓别开头。

此时，姚力转身朝家走，一看见角落里的蔚清介，脸色立即拉了下来。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来，二话不说揪起男孩的耳朵，恶声道：“你可真是个犟种！走走走，进屋！真有本事你倒是跑啊，小兔崽子！”

“啊！”傅宜秾被男人突然的变脸吓到了，不由惊呼一声。

傅文邈忙上前，揽住女儿的肩膀，皱眉劝道：“老姚哥，你这是干什么，孩子还小。”

姚力顿了顿，松开手，脸上顿时又浮上笑容，哈哈笑道：“嗐！我们这种文盲大老粗没上过学，没啥文化，实在是不懂咋管孩子。男孩儿嘛！皮糙肉厚，这畜生又倔得很，天天跟我和他表婶对着干，我们气得不行，除了打也没啥办法了哈哈哈。”

从始至终，蔚清介没有说过一句话，连被拎着耳朵扯得趔趄，他也死死咬着嘴唇，生生憋红了脸。

小姑娘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

蔚清介瞥她一眼，无动于衷地抽回衣服。

傅宜秾突然有些慌乱，元宝哥哥的突然变得有些陌生了。

傅文邈本不愿多舌，可这孩子到底是故人幺子，再加上白天里听到看到的一番光景，实在忍不住：“老姚哥，对待孩子得有耐心，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跟你对着干，有时候，当家长的也得跟孩子多多沟通，你得站在他的角度……”

姚力不耐烦地摆摆手，打着哈哈道：“明白明白，我心里有数。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今天收拾东西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他推了蔚清介一把。

男孩不防，踉跄一下。

“回家，跟叔叔和妹妹说再见。”姚力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蔚清介一动不动。

“嘿，你今天是吃犟药了？我说回家没听见啊！”

蔚清介双手攥紧，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大声问：“我哥呢？！”

姚力一顿，下意识地看了傅文邈一眼，“都说了你哥过几天就回来，你着什么急啊？”一边说，一边搡着少年的肩膀往屋里推。

蔚清介很是抗拒，一边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和大胖男人抗衡，一边扯着嗓子喊：“你骗人！你把我哥还我！我要我哥！”

姚力忍不住爆了粗口，忍无可忍地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朝门里拖，“操，你他妈有病是不是？我看你又皮痒了！再犯贱今晚揍死你！”

傅文邈上前一步，还没开口，姚力狠狠地吐出嘴里的烟，皮笑肉不笑道：“小傅啊，你放心，我这人急性子、脾气暴。有些话啊，就是说说，我好歹也是当伯的，怎么说也比外人亲，对吧？”

一个“外人”，彻底堵得傅文邈说不出话来。

姚力一把将蔚清介推进屋里，用脚踢上门，客气道：“我看闺女都困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随即，“砰”地一声巨响，大门在他们面前紧紧阖上。

“……卧槽。”雷七低骂一声。

傅文邈扫他一眼，雷七立马捂捂嘴。

傅宜秾站在门口，试探性地喊：“元宝哥哥？”

门里无人回应。

雷七上前来牵她：“走吧柚子，回家睡觉咯！”

傅宜秾指了指原先坐着的地方，皱成麻叶的薄衫被人遗忘：“元宝哥哥的衣服忘记拿了。”

傅文邈想了想，将少年的衣服整齐叠好，递给傅宜秾：“今天很晚了，哥哥也要睡觉了，柚子先帮哥哥收好，明天洗干净再还给哥哥，好不好？”

傅宜秾想想，点头。

回家不过几步路，傅宜秾一步三回头。

*

一天的奔波过于劳累，小丫头终于支撑不住，傅文邈给她擦脸时，傅宜秾便困得睁不开眼。

小姑娘伏在父亲怀里呼呼大睡，傅文邈把她抱回楼上。

他下楼时，雷七正在洗脸。屋子还没彻底收拾妥当，雷七打算再留下来把收尾工作干完，今晚就暂时跟傅文邈挤一挤。

“哗哗”的扑水声中，雷七抬起头，用滴水的手指了指隔壁。

傅文邈看过去，不由凝眉——隔壁又传来了骂人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两声狗叫。

但很快停息，又恢复到安安静静的长夜，只剩虫鸟嘶鸣。

仿佛刚刚的声音都是幻觉。

雷七啧啧道：“这孩子跟着他们，简直遭了大罪！”

傅文邈叹气：“蔚荣走得实在突然。”

雷七道：“就是，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肯定不心疼，哥，你看那蔚清介都瘦成什么样了！想想之前，蔚家的厂子在整个县里都风光得很，谁不羡慕他家俩儿子都是少爷命。啧啧，以前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日子……唉，我看着那孩子，心里真是有点不是滋味。”

傅文邈问：“他家还有别的亲戚吗？”

雷七道：“好像没了，老蔚家本来就没几个人。”

傅文邈拧着眉，“对了，你在这边熟人多，有空帮我打听打听，清陟那孩子，上的是哪所私立学校。”方才，谈及蔚家的大儿子，姚力含糊地说送去县里的私立初中，他再追问，姚力便岔开话题。

姚力这种人，脸皮厚、道德底线也低。怎么想，都觉得他的反应有点怪。

雷七眉毛一拧，怀疑道：“哥，你是说……”

“我看他对清介的态度，不信他会对清陟有多好。”傅文邈脸色愈发沉重，“……但愿是我想多了。”

雷七立即道：“行，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咱县里就这么巴掌大的地儿，没几所私立学校，我一家一家去问，一上午就能跑完。我这几天空了就去。”

傅文邈道：“辛苦你了。”

雷七摆手：“小事儿。”

*

傅宜秾早上醒来时，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倾泻在她的小床上。傅宜秾头昏眼花地坐起来清醒好久，摇了摇脑袋晃晃悠悠地爬下床。

她率先拉开窗帘，看向葡萄藤。

没有一夜之间长出葡萄。

小姑娘撅撅嘴，自己穿好衣服，还没下楼，先站上墙根的小马扎朝隔壁的院子看去——没有令她失望，院子里，男孩半蹲在萨摩耶身边，正在给不葱梳毛。

傅宜秾兴高采烈，瞌睡顿时一扫而空：“元宝哥哥！！”

蔚清介明显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见她，皱眉：“你怎么又站高处？下去。”

傅宜秾撇嘴，冲他嚷嚷：“你跟我爸爸一样好啰嗦！”

蔚清介看着无理取闹的小姑娘，哼地笑了。

“你吃饭没有？”蔚清介问。

“没有耶。”

蔚清介“哦”了一声，“那你快去吃饭，不然长不高哦。”

傅宜秾突然缩回脑袋，墙头空空如也。蔚清介疑惑地朝上面看了一眼，这是什么反应？奇怪的小丫头。

*

傅宜秾跑下楼，雷七和傅文邈已经醒了很久。

雷七坐在餐桌旁打了个哈欠，看见她又顶着一头“茅草窝”，哈哈笑道：“疯丫头！大早上脸还没洗就惦记着玩，一睡醒就找元宝，七叔要吃醋了！”最后一句，声音捏得极为做作。

傅宜秾：“七叔，你讲话好幼稚哦。”

傅文邈正在给她倒豆浆，一见闺女的造型就头疼，放下碗带她去洗漱，废了老牛鼻子劲，才扎好一个乱糟糟的马尾。

傅宜秾旧话重提，不满撅嘴：“我想要双马尾！”

傅文邈心累叹气，苦笑道：“你可放过你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