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清介攥紧拳，突然疯了一般扑过去，拽住姚力的领口：“你说什么？！”

“我哥在哪！！！”

雨伞跌落在地。

饶是醉意醺醺，姚力在触及少年兽一样的目光时，还是有种丝丝惧意萦在心头。他恍惚以为看到了表弟夫妇，尤其时那个寡言却从来不会吃亏的女人。

少年攥着他的衣领，一遍又一遍地厉声质问。

姚力的脖子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气。

他顿时烦不胜烦，一甩胳膊，抡在蔚清介的脸上。少年扑倒在水坑里，全身上下被浸透了，他咬紧牙关不吭一声，不葱“汪”了一声冲进雨里，用头拱他的胳膊，试图让他起来。

姚力酒意清醒不少，抹了一把脸，脚下不稳，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狠踹他一脚：“妈的！真是反了你了！”

蔚清介吃痛，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住胸口，止不住地粗喘。

姚力不管他，晃晃悠悠地准备回屋睡觉，走了两步，没走动。

他迷糊着眼低头一看，蔚清介抱着他的腿。不葱跟小主人齐心，嘴里呜咽着死死咬住姚力另一条腿的裤脚。

“妈的，给老子松开！”

“我哥在哪？！！”蔚清介在雨中大喊。

姚力极不耐烦：“你有病啊是不是？都说了你哥在学校！”

蔚清介眸色深沉，冷声吐出两个字：“骗子。”

“我今天去杏叶了，我哥没在笃志。”

姚力蓦地清醒。

男人息声，眼含冷意地扫了他一眼，语气突然放缓了些许：“清介，把手放开，让伯回屋睡觉，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也早点睡。”

蔚清介软硬不吃：“你先告诉我他在哪！”

姚力眯了眯眼，骂了声“草”。

姚力不带丝毫温度地开口：“老子当然是养不起他了。你，你哥，和这只养不熟的畜牲，整天的吃喝拉撒不要钱？要怪就怪你亲爹，自个儿眼睛一闭当甩手掌柜了，倒是一分钱也不留下。”

他垂眼看着眼神狠戾的少年，初时的惊恸在冷静过后只剩嗤笑，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过是被亲爹亲妈惯坏了，不成气候。

男人冷笑连连，薅起蔚清介的后领将他拎起来，低沉的声音在雨夜里有些阴诡：“当年你爸发迹，周遭亲戚没少求他帮一把，结果他就是个六亲不认的货。”

“好嘛，你爹有能耐！有本事！瞧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结果怎么着——”姚力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嘿嘿，还不是有命赚钱没命花！”

“要我说，蔚荣死得好啊！这可是老天爷都在骂他没良心！”

“小子，我说你啊，别操心你哥了。他现在过的日子可比你好多了。要不是你骨子里都是个犟种，我就把你送去了……”

男人一边笑，一边拍少年的脸，力气不小。

蔚清介浑身微颤，一动不动地瞪着他，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尽数浇进衣领里。他的眸光冷沉，有着不符年纪的阴狠。

不葱挤在他们中间，把蔚清介挡在身后，龇牙冲姚力大声咆哮。

男人酒意又上头，最后点耐心尽褪，雨夜的寒意上来了，开始从四肢挤入肺腑。

他对着狗骂道：“小畜牲，滚滚滚！”

不葱听得懂他话中的不善，叫得更凶了。

蔚清介猛地扑来，大力将他一推。姚力脑子正混沌，诧然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跌坐在地。

“畜牲！”

姚力显然怒极，抬腿一脚将他掀翻在地。

蔚清介如同在泥水里滚了一圈，额前碎发湿淋淋，如碎珠一般嗒嗒滴水。他也不喊疼，闷声不响地颤巍巍爬起来。

姚力大步上前，把他朝地上狠狠一掼。

少年闷哼一声，额角重重地磕在水泥地面上。

姚力踉踉跄跄地准备回屋，就要甩上门，不葱见蔚清介半天没爬起来，慌得什么也不怕了，狂吠着奔过去，恶狠狠地扑向姚力。

不葱毕竟是中型犬，身型力气乍一看还挺唬人。

姚力慌了一瞬，不葱已经扑到身边，纵身蹿起去咬他。可自去年年初，不葱就已经开始掉牙，犬齿和臼齿已差不多脱落干净。

不葱撕扯姚力的上衣，男人很快反应过来，顿时火冒三丈，扬起巴掌朝狗头搧去。

蔚清介瞳孔一缩，也顾不上疼了，随手朝地上一抓就扑过去挡拦。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不葱偶尔捣蛋，但他们家没人舍得打骂。

不葱性格温顺亲人，来到西铁后，姚力夫妇极不喜欢狗。不葱每次都浑身颤抖着趴在角落里，耷着耳朵紧闭双眼任打任骂。除非姚力夫妇朝蔚家两兄弟动手，不葱才会壮着胆子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明明是个很胆小的女孩子……

蔚清介握住伞柄，用足了力气横挥过去。

“啪！”地一声，伞尖精准地敲在姚力的手背上。与此同时，不葱雄浑地“汪”了一声，跳起来前爪重重一扑，姚力被它砸得一时没站稳。

“嘶——草！你他妈！”姚力瞬间缩回手，后仰趔趄几步，酒意彻底散了个干净。

他简直暴跳如雷。

姚力一手夺过雨伞，朝着蔚清介和不葱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打。

蔚清介抿唇使劲把不葱推开，自己的后背立时挨了几下。铝合金伞骨“哗啦哗啦”地砸在他的后颈和脊背，如同针扎一般刺刺生疼。

姚力似乎因酒精失去了理智，也可能因蔚清介的逆反而忿火中烧。

蔚清介几度挣扎，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敌不过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姚力胡乱踹了几下，蔚清介腿窝一痛，“噗通”一声摔跪在地，雨水高高溅起。姚力抄着伞柄，一下又一下地摔在他身上，嘴里骂个不停。

蔚清介颤抖着喘气，晚春冷雨的寒意让他的思维和感官都有些迟钝，痛感缓缓地从背部蔓延到全身，他咬紧后槽牙，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响。

雨声、风声和不葱着急的呜咽被无限放大。

他似乎能听到每一滴雨落下的声音，但听不到姚力骂的每一个字。

入耳所闻中，什么声音都有，嘈杂凌乱。猝然，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以为是幻觉。

下一秒，大门被急急敲响。

姚力的动作停住了，他细听两秒，大声骂了几句，甩手将雨伞摔扔在院子里，抹了一把脸，骂骂咧咧地朝门口走去。

伞骨全部折断，伞面凌乱不堪地雨中振颤。

蔚清介浑身生疼，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不葱轻声“呜呜”着紧贴着他。少年心疼地抚了抚不葱的脊背，湿答答的狗毛全都团在一起。

*

傅宜秾在睡梦中被雷声惊醒，揉着眼起来上厕所。

刚从房间出来，就听到不葱急促的狂吠和男人粗犷的咒骂。她一愣，以为还在梦里，慌得连伞都来不及打，立刻朝墙边跑去。

果不其然，隔壁一楼的灯微弱亮着，姚力站在檐下，一边骂一边举着伞打蔚清介。

傅宜秾瞬间睁大了眼，她的心脏狂跳——

元宝哥哥和不葱狗狗都在雨里湿透了，她还听到了狗狗的哼唧声。

傅宜秾的睡意荡然无余，大声朝隔壁喊了几声，少女细柔的嗓音被浇没在雨里。

傅宜秾跺脚，二话不说奔下楼。

恰巧，傅文邈在睡梦中听见了隔壁嘈闹的声音，披了件外套出来，跟女儿撞了个正着。

小丫头被雨水浇了个混流，急急地对傅文邈道：“爸爸！隔壁姚伯伯又在打元宝哥哥和狗狗！快去救他们！”

“什么？”傅文邈眉头一皱。

“坏了，他肯定是问清陟的事了。”傅文邈赶紧把她扯进屋里，将身上外套兜头罩在她身上，“行行，我知道了，你在屋里躲躲别淋感冒了，爸爸去看看。”

傅宜秾急得眼泪汪汪：“爸爸快去！”

傅文邈撑伞匆忙出门，傅宜秾待不住，心急火燎越来越担心，他前脚刚迈出家门，小姑娘就披着外套追出去。

傅文邈走到隔壁门口，更加清晰地听见里面打骂的声音，眉头紧皱。他撵傅宜秾回家，小丫头非常不愿意，催着他赶快敲门。

傅文邈心里也焦灼，索性把伞塞进她手里，抬手“砰砰砰”拍响门环。

很快，院子里的打骂声停下了。

门被从里拉开，呛人的酒气和腥臭扑鼻而来。

姚力反应很久，“噢”了一声，语气飘忽，明显是喝高了：“这么晚了，傅老弟有啥事吗？”

傅文邈道：“我刚听见……诶，柚子！”

小姑娘才没有顾及很多，铁门刚被打开，她就看见姚力身后，熟悉的少年气息喘喘，他正试图撑着手起身，头发塌着，全身无一处干的地方。

姚力身上的气味让她反胃，但她在看到蔚清介的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到了。

她丢了伞，灵活地从姚力身侧的缝隙间挤进院子。

“元宝哥哥！！！”

少女踩着水跑向他，“啪嗒啪嗒”溅起水花。

蔚清介艰难抬头，大雨浇得他睁不开眼。在昏暗的灯光和水面的反光里，他模糊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是柚子！

少年呼吸一滞，猛地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