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下训时间,医务室里,医生推了推眼镜,“这是?”
宿晟先没答,把怀里的少女安放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才说,“腿受伤了,站久了腿发麻,一下没注意到,膝盖磕到了石头上,您给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医生皱眉,上前查看,过了一会儿往她受伤的膝盖两侧摁,没听见少女发痛的声音,问:“这里疼吗?”
少女惨白着一张脸,声音哑哑的,“不痛。”
医生松了一口气,“这样看骨头没有大碍,其他的还好。”
少女腿上的伤口在白皙肤色的映射下有点触目惊心。
他用酒精给她的腿消毒后,转身翻找,拿出一管药剂和棉签,往桌上一放,“刚刚消过毒了,要记得帮她搽药,不要碰水,也不要吃发物。”
宿晟也松了一口气,拿过药膏,朝医生微微颔首,“记住了,谢谢医生。”
电话响起,医生接起时,对着她和他道,“我外出有点事情,你们在这里先上次药。”
明枝伸手想拿过药膏,“不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宿晟身没动,手往后一动,躲开了她自己来的意图,垂下眼眸看她,“你不方便,我来。”
明枝还没来得及拒绝,他便蹲下扭开盖子,用棉签后头的木棍戳破里面的灰色隔离层,挤出白色药膏,抹在膝盖的伤口处,开始时有些凉。
他的动作很轻,但是伤口上还是被这药有点刺痛到,“刺啦”一声中腿往后缩。
她原本抱着自己的膝盖,这会手上没劲往上使,她抬头看见他眉毛紧皱,貌似非常不爽,她动了动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挤出一点药膏,将受伤的地方全部涂抹好,合上盖子,抬眸看她,“为什么道歉,觉得我会怀疑你是因为不想受罚才装作晕倒,然后用力过猛一下磕到了石头上?”
她在树荫下站军姿,顶多二三十分钟,加上和大家一起站的时间。
连一个小时都没有,就那么倒下去了,确实让人怀疑。
明枝抿了抿嘴,视线落在他捏着药膏的手上,他的手骨节分明,骨虎口处有颗痣:“确实是,我这个行为确实是有这样的嫌疑,你要是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怪你。毕竟,是我,我也会误会。”
宿晟把药膏收到军训服的上口袋,默了一会儿眸色低下,“我没这样想,我只是想我是不是在体罚你?”
明枝别过头,“我自己没站稳,不需要你负责。”
走廊外传来声响,一个嘶哑的男声传来,“喂,陈老板怎么来了?不是说有要事,迫不得已赶不到吗?”
“这不是解决完了嘛。”
另外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陈老板的劳模精神令我等佩服啊。”
外面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她看见他唇动了。
但是她镜片花了,她什么也没听见。
“劳模么。”
“谁稀罕谁去,我来不过是责任所在。”
“什么?”她问。
“我说,你替我担心什么,我就算负责不起,还能让你承包啊。”他回。
明枝沉默了一瞬,“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谢谢啊。”
“哦,不客气。”
“我有点困了,下午能回寝室休息一下吗?”
“哦,可以的。”
“……”
“我先回寝室了,麻烦你了。”
“不麻烦。”
明枝起身准备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时,他站在她身后,道,“我送你吧。”
明枝没回头:“谢谢,不用了。”
她接着走,他两步追上前,“我送你吧。”
–
四十分钟前,她刚做完一组惩罚任务,坐在树荫下闭目养神。
那是棵百年老树,枝干粗壮,生长的年轮足以盖住她单薄的身影。
隔壁那个很凶的教官恰巧批准了两个人的请假,挽着一个头发微黄的女孩的手的卷头发女孩好奇道,“思思,这老嫂子怎么突然这么好,让我们请假了啊。”
被叫思思的女孩得意一笑,“我爸是她爸的顶头上司,她现在是个教官,出了门什么都不是。”
卷头发谄媚道,“说的也是哦,对了听姜姜说,思思你家是开公司的啊,哪家公司啊?”
周思思道:“聆听餐饮。我爸是里面的执行总裁。”
聆听餐饮,执行总裁,明裘。
明枝垂下眼,嘴里念出这几个字。
卷头发摸出手机搜索,“明裘吗?执行总裁是明裘的聆听餐饮?”
思思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放,一副大小姐做派,“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卷头发惊叹:“思思,你知道吗?你家的餐饮有多出名啊,要是说可口可乐是国民快乐水,那聆听餐饮算得上全国快乐餐了。”
思思嘴角翘着:“也就一般吧。”
卷头发继续往后看,“哎,百度百科说,明总裁的夫人叫月伊然。思思,你父亲姓明,你母校姓月,你姓周,你们家各姓各的啊。”
周思思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她瞪了卷头发一眼,“我妈妈是独生子女,我外婆也是独生子女,为了传宗接代,才让我姓周的。”
卷头发自知说错话连忙补救道:“我就说嘛,叔叔阿姨的爱情好让人羡慕啊,这是什么国民爱情啊。”
周思思意有所指道:“是啊,我以后就要找一个和我爸一样的人,疼我,宠我,把我当做生命的全部重心。”
卷头发问:“思思,你不太对劲啊,你这个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六班的教官,你看上他了?”
周思思很坦诚:“这样优质的男孩子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不喜欢吧?”
卷头发急道:“思思你看,五班那个教官哎,他在往这边看,是不是在看你啊?我昨天听室友说,一班班花表白了被拒绝,虽然拒绝理由挺奇葩,但是我估摸着也许是有喜欢的人了。”
周思思娇羞道,“什么呀,我们才见过几面啊,随随便便就喜欢上也太草率了吧。”
明枝感到喉咙不爽,像卡了一百公顷的棉花,手心里是深刻的指甲印。
五分钟后,在他视线快看过来时,她往下一跪。
带着全部的决绝,可惜的是。
那一下被块石头毁了,她踩歪了,膝盖只是擦过石头,跪在了地上。
但她还是疼的两眼发白,耳边传来卷头发的惊呼声。
再然后她意识模糊地落入了一个怀抱。
没记错的话,衣襟上带着清爽的洗衣液味。
路上很颠簸,她一路上想着,到时候怎么和总教官说,怎么告上那一状。
冒名顶替。
体罚□□。
哪一条都能让他万劫不复。
她最会装了。
把白的说成黑的。
落两滴猫尿,装楚楚可怜。
这些都屡试不爽,行之有效。
可是他最后说“我送你吧”。
她不能那样,不能因为不喜欢的人而报复一个无辜的人。
那好卑鄙。
她不能泯灭良心。
–
“学姐,学姐。”宋璐姚摇她,“快起来吃点东西呀,吃完再休息啊。”
明枝悠悠转醒,睡了两个半小时,这会眼睛都不太睁得开,“璐姚你先放在那里,等我缓缓就起床。”
“好滴,你慢慢来,不着急。”
大约三四分钟,她起身,去洗漱台洗了吧脸,回来吃东西时。
她看见桌上有一个保温杯,纳闷道,“璐姚,你怎么还带了保温杯过来啊?”
宋璐姚正和蒋文州打匹配,闻言抬起头楞楞的,“啊,那个,那个是我妈妈怕我赖床,特意给我准备的,让我麻烦室友用的。”
明枝打开盒子,煲仔饭的香气汹涌至鼻尖,她满足地吸了口气,笑吟吟道:“阿姨应该不会想到,不是麻烦室友,反而被室友麻烦了。”
宋璐姚一边手里操作着,一边哈哈大笑,“那我回家拍一下她的马屁,她的任何准备都没有浪费。”
明枝笑着道好。
“能麻烦你下来一下吗?你的药膏我忘记给你了。”
明枝收到信息的时候,在看一部家庭类型的电影。
她看着弹窗愣住,她什么时候借给别人药膏了?
点开消息一看,是那个唯一没有打备注的人发来的。
除了对方发来的三条消息,一条系统的,两条主动发的。
她一字未回。
原来是他啊。
她手指动了动,回了句好,想了一下,删除后,回道。
“马上下来。”
她站在一块空地的台阶上,看见他半依靠在饮水机旁,脱掉了军训服外套搭在手上,里面是件黑色体恤,另外一只空出来的手,正握着手机,他低着头,睫毛翘而纤长。
“那个,我下来了。”
明枝握着手机道。
宿晟收起手机,黑眸落在她的身上,“嗯。”
嗯?
不是说给她药?
“那个,我来拿药。”
“哦,”少年似乎才反应过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药来,却没递给她,“我来帮你擦吧。”
明枝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宿晟拒绝她的拒绝,“你不方便,也不够细心,这样好得不快。”
明枝出招:“我可以拜托室友。”
宿晟很不理解,低低地看她,“你把我的责任拱手让人?”
“……”
后面还是让他帮忙擦的药,他的动作很轻,搽药的时候,他漆黑的头发抚过她的下巴。
“明天可以不用军训。”
他合上盖子,看着她道。
“为什么不用。”明枝不解。
“……”
宿晟似乎不理解他同桌在倔强什么,脚摔倒了,走路一瘸一拐了,还非要参加军训,想到着,叹口气:“你是我见过最不省心的病人了。”
这回不解的换成了不省心的病人:“?”
“医生说不能碰水。”
“我知道,大不了我不洗澡。”
“……”
他黑眸盯着他,似乎被无奈覆盖,摸出手机,调到天气给她看:“明天多少度看看,往太阳底下一站,热不热你能控制得住?”
明枝看着明天的天气有点胆寒,但仍然道:“我可以坚持。”
“你怕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怕你临阵脱逃。”
“我想说的是。”
“汗水也是水。”
–
明枝推开门进去时,下床铺的宋璐姚抬头八卦,“学姐你见谁去了啊?”
“刚刚下去透了口气,”明枝拎着一袋零食放桌上,“回来的时候在商店买了点东西,放桌上了随便拿哦,不要客气。”
蒋文州欢呼道:“太好了,那我不客气了哦,宋快来,你最喜欢的绝味鸭脖,还有绿豆糕,还有鸡爪。”
宋璐姚放下手机道:“给我留点别吃完了。”
蒋文州哼一声,“那你倒是快来啊,刚刚喊尿急,急了半天还抱着个手机,手机是你儿子啊,这么形影不离的。”
明枝听到这话笑颤了,抬头见宋璐瑶在看她,眼睛里有点委屈。
“不好意思。”
“啊,没事。”
北粒这会儿敷完面膜下来,从袋子里摸出一个绿豆糕:“宋你什么时候这么墨迹了,我面膜都敷完了,你战斗力下降了?”
宋璐姚欲哭无泪,只能把头又看向学姐。
明枝正靠在床杆上回林让消息,刚打完“要不要我来陪你”,抬头就对上了她的视线,话音一轻一重,“你放心,我持有中立态度,我绝不沾边。”
宋璐姚点点头,可怜巴巴地咽下所有的苦,只问:“学姐,能不能把我的——”
她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见自己脚上是两只不一样的鞋。
一只是自己的,粉红色的泡泡鞋。
另外一只是宋璐姚的,黄色的硅胶鞋,上面还有一只憨憨的大黄狗。
固定处有点松,她穿着粉红豹睡衣,裤子很长,裤口垂在大黄狗的口中,像被它拖着走。
宋璐姚的手机传来 game over 的提示音,“我还以为学姐见故友呢,头发倒腾的挺整齐的,却把鞋给穿错了。”
最后她嘟囔一句,“原来学姐散步也可以和我见喜欢的人一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