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光是想想那副场面，四阿哥都感到一阵热意。

乐烟就看到对面鼻尖上冒出几点殷红来，她惊讶不已，“贝勒爷！您流鼻血了。”

四阿哥淡定地拿手绢擦了擦，“天干物燥。”

乐烟看着四阿哥匆匆离开，也没细想，只吩咐翠竹，“晚上让膳房送一盅莲子百合汤来。”

这个是很常见的汤饮，贝勒府不至于没有。她也怕上火。

翠竹答应着，小心翼翼道：“外头蝉鸣声聒噪，奴婢扶您进去睡会儿吧。”

方才她看得分明，四阿哥自打瞧见那帮打着赤膊的工匠，脸色便不大好看，偏偏格格好似浑不在意似的。哪怕满人不似汉人那般讲究男女之大防，可四阿哥毕竟是个男人呀。

翠竹又不好跟乐烟明说怕四阿哥吃醋，只能委婉提醒她避嫌。

乐烟倒没多想，她只是不愿那群工匠偷懒而已，正好也乏了，便打个呵欠，“那你在廊下盯着吧，我小憩片刻就起来。”

碧荷做贼心虚，想在乐烟跟前多表现表现，见她动身，忙迎上前去，“格格，奴婢帮您打扇吧，这屋子饶是阴凉，却挨着一大片竹林，蚊虫多得很呢。”

乐烟莞尔，“好啊。”

她本身也不太在意碧荷泄密的行为，到底是永和宫一手调教，忠于旧主不能算错，与其把人赶走再送来个更麻烦的，倒不如化为己用——那就得看碧荷是否识相了。

目前还到不了推心置腹地步，她才没把话说开，且看日后罢。

乐烟本打算躺半个钟头，但许是今儿起太早——都怪四阿哥这个显眼包赶着尽孝，也不准她多睡会儿。

乐烟一沾枕头便沉入梦乡，等再度恢复意识，窗外照进来已是暖融融的橙黄色光晕，可见太阳正在下沉。

而惊动她的是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原本为她打扇的碧荷也不见踪迹。

乐烟趿着鞋出去时，就见两边人马正气势汹汹对峙着，李氏手里握着一块青砖，正要往那半成型的土胚里砸去，她身后一个有年纪的妈妈死命将她抱住——修池子是贝勒爷发的话，格格若真个弄坏了，便等于将这些年的情分给砸了。

而碧荷则跪在地上，两眼含泪，显然事发之时她第一个出来拦阻，也因此首当其冲受到李氏责难，脸上还残留着两块鲜红的巴掌印呢。

翠竹倒是不见去向。

乐烟忖道，碧荷尽管身在曹营心在汉，可到底名义上是她的人，李格格羞辱她也是打自己的脸。因此略一考虑，便笑盈盈地站出来，“什么大事，也值得姐姐生气。”

随手指了个小太监让他送碧荷进屋，再找几个热鸡蛋揉揉脸上的伤。

李格格冷道：“且慢，我还没发话，你岂能擅自主张？”

给脸不要脸，乐烟也懒得客套，“是姐姐贸然闯进棠梨苑中，还打了我的人，我不与你计较已是气量宽宏，怎的姐姐还想寻我不是？”

李格格瞅见这副狐媚模样便妒火中烧，“你还有脸提？不是你哄着贝勒爷修温泉，这会子倒推得一干二净？”

以前她提过几回要在西大院修个池子，都被四爷给拒了，连福晋都在一边幸灾乐祸，说府里开销紧，能省一笔是一笔。这位倒好，甫一入门就把四阿哥迷得晕头转向，又不知使了什么诡计搭上福晋的线，连福晋也帮她说话，她是要上天不成？

乐烟感到很无语，你没能耐劝服你老公那是你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她一开始还打算自己出钱呢，谁叫四阿哥非充阔佬的。

那嬷嬷毕竟老了，眼看着就快拦不住，乐烟索性退到一旁，“李姐姐若是喜欢，别说只是砸个池子，便把这棠梨苑毁了都使得。”

说完厉声对身后仆从道：“都听见了，你们可不许拦阻。”

李氏目眦欲裂，“你以为我不敢？”

乐烟看出她色厉内荏，微笑道：“那就尽管砸吧，反正又不是我掏钱建的这园子，贝勒爷向来宠爱姐姐，区区小事，自然不会同您斤斤计较。”

李氏的胳膊停在半空骑虎难下，那块青砖本就结实，她举了半天手臂都酸麻了——照她的设想，乐烟是不会叫她得逞的，必然会死命拦阻，顶好再发生点肢体冲突，蹭破点油皮，或是推称筋骨扭伤，她好哭哭啼啼去四爷跟前告状。

怎料乐烟却这般沉得住气，非但不恼，还大肆怂恿她生乱，李氏切切实实有点慌了，她没打算将事情闹大，至少她不能是那个肇事人。

正进退两难时，太监通报四阿哥造访，众人急忙屈身行礼。

李氏如同听见玉旨纶音，赶紧飞奔上去，委委屈屈道：“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呀！”

乐烟真担心一砖头拍到四爷脑袋上，还好李氏个子娇小，不足以造成人身伤害。

四阿哥没好气地看着她，他知道李氏有点脾气，连对福晋都勉强心服口服，更别说一个新来的格格。

可他想不到李氏会这样心浮气躁，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来寻衅滋事，她是真觉得有了一儿一女便稳如泰山？还是自己素日宠爱才纵得她无法无天？

乐烟接收到四爷投来的目光，非但没扮委屈，还好脾气地朝他笑笑——心里其实有点遗憾，李氏若真把那池子弄没倒是好事，反正还没竣工，她能多要点精神损失费。

这下成了犯罪未遂，就只能轻拿轻放了。

落在四阿哥眼里，就觉得乐烟真是宽容大度，相形之下，李氏简直成了无理取闹的疯妇。

到底陪伴多年，四阿哥还惦记着她以前的好，因此微微阖目，“苏培盛，送李格格回去休息。”

这便是罚她禁足的意思，照以前的旧例，多半两三天就完事了。

可李氏却不能相信，以前她因为行事莽撞冒犯福晋时，四阿哥也不过叫她让着些，难道一个新来的侍妾倒能赶上福晋了么？

她尖声喊道：“爷，您不能这样对我！”

自打她生了宁楚格，生了弘盼，李氏俨然便以未来的侧福晋自居，若是在这些下人面前受罚，往后她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看四阿哥不为所动，李氏只能故技重施，楚楚可怜掉了几滴眼泪，“爷，妾身只是看不惯而已，以前我跟您提过多次，您都没答应，凭什么陈氏却能如愿以偿？”

说到最后，语气里难免又带点愤恨。

四阿哥觉得她真是不可理喻，“正因顾虑着弘晖和宁楚克，爷才没同意，你当修个池子好玩么？若是不慎失脚掉进去，谁担得起这干系？”

乐烟恍然，原来四爷还是位慈父呀。

李氏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这会子也有点心虚，却仍嘴犟道：“那您也不该答应她，要么都有，要么都没有，厚此薄彼算怎么回事。”

四阿哥哪能承认心底那点隐秘的念头，只板着脸道：“这与你无关，你的性子也该好好磨磨，回去思量几天再出来罢。”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氏只能认罚，她灰溜溜地缩起脖颈，恨不得今日没来过。

乐烟忽然开口，“贝勒爷。”

这让李氏又惊又喜，觉得她该为自己求情了。本来么，新人哪能太嚣张，得饶人处且饶人，若乐烟肯向她卑躬屈膝，她也不介意日后放她一马。

然而乐烟只是笑眯眯地道：“李格格虽没动我院里的什物，却伤了一个奴婢，我想怎么也得付点医药费才是。”

让碧荷站出来，展示那张饱经摧残的面孔——年轻就是本钱呀，这丫头本就肌肤细嫩，又天生红血丝，此刻瞧着倒是更严重了。

四阿哥脸色难看非常，再懒得看李氏，只道待会儿会请府医来为碧荷医治。

等人群散开，四阿哥走到乐烟身前，静静对她说道：“抱歉，我没想到李氏会给你添这么大麻烦。”

自家孩子闯了祸，家长惯例要表示一番，乐烟不以为意，听听就算了，在四阿哥心里肯定还是有亲疏之别的。

她不需要口头道歉，实际行动才是真理。

乐烟滴溜溜瞥他一眼，声音意外地柔和，“那您打算如何补偿呢？”

这种暗示……四阿哥感觉心如擂鼓，他知道乐烟是个聪明的姑娘，不错过一丝一毫机会。

可她想要求什么呢，难道是……

四阿哥喉咙里又开始发痒了，尽管他始终怀疑永和宫居心叵测，额娘专门送个绝色过来，不见得是为他好。

他也打定主意不受此女挑逗，但，若真是情非得已……

乐烟看他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送佛送到西，有了温泉，您能再帮我买三百尾鱼苗回来么？”

四阿哥顷刻神情呆滞，“鱼苗？”

是某种他不能理解的暗语吗？

乐烟点头，“对呀。”还着重强调一下，“要三百尾哦。”

她一个人当然吃不了许多，可总得考虑实际损耗呀，说是三百尾，能平安长大的也许还不到十分之一呢。

四阿哥：……

这误会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