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澜和傅彦两个快饿瘪的人一上街,看到啥都想吃。
甚至连米铺卖的生米在他俩眼中都变得香气扑鼻起来。
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年纪,两人几乎吃了一条街,这个买点,那个也买点,终于把无底洞般的胃填饱了。
吃饱喝足,就打算启程回寨了。
然而贺听澜在路过一家首饰铺的时候,突然一拍大腿。
“我说怎么总感觉忘了点什么呢。”贺听澜道,“我把最重要的簪子给忘了!”
傅彦不明所以,“簪子?你那一大盒还不够吗?”
这家伙已经臭美出境界了。
“不是给我的,是给云娘。”贺听澜说,“再过两个月就是她十五岁生辰,要办及笄礼,簪子可是必不可少的。”
“原来如此。”傅彦点点头。
及笄礼这套流程他熟,毕竟他参加过很多次。
家里的姑姑、姐妹,还有其他家族的女公子办及笄礼时他都有参加。
跟男子的冠礼差不多,两者都代表着少男少女成长为大人。
只不过冠礼一般在二十岁时举办,而女子的及笄礼则是在十五岁。
另一个区别则是,男子及冠时要取字,而女子及笄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然而这两项对于世家大族而言,跟年龄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世家公子的表字一般都会早早取好,身边的亲朋好友也是知道的,冠礼当天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而千金贵女们大多也从小就有娃娃亲。
要知道,对于大家族而言,每个子女的婚姻大事都关系着家族兴衰。
故而,一旦孩子过了容易早夭的年纪,父母就会开始为孩子的终身大事作准备。
像傅家这样的百年世家,几乎孩子一生下来,就有想要攀亲之人登门拜访了。
据傅彦他大伯母所说,他堂姐不到三岁就有四门娃娃亲了。
对此,大伯母的态度是“广撒网总能捞到一条大鱼”。
大家族们在朝中的处境总有起落,如果从一开始就定好了一个家族,万一这个家族的人犯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所以你是已经给云娘定好了亲事?”傅彦问道。
“哈?”贺听澜一脸疑惑,“没有啊,云娘才多大,订什么亲?”
“你不是说她已经十五了么?”傅彦道,“若是还不开始着手准备,好人家的儿郎就要被别人抢光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贺听澜买了个糖捏的小蛇,正在啃蛇头。
“缘分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遇到了就欣然接受,遇不到也不用火急火燎地去找。”
傅彦十分不理解,哪有这样的?
“可是……”傅彦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道:“你不会是想自己娶她吧?”
贺听澜差点被糖渣给呛到,锤了傅彦一下,骂道:“你没事儿吧?我怎么可能想娶云娘?”
“我跟她刚认识的时候,她十一,我十四,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我要是娶云娘,那种感觉就像……”
贺听澜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憋出两个字:“乱//伦!”
傅彦:“啊?”
这都是什么比喻?
“对,就是这样。”贺听澜点点头,“光是想想就觉得膈应。”
“好吧,就算是这样,你这个做大当家的也该为人家铺一铺后路吧?”傅彦说。
“她有后路啊。”贺听澜说,“你别看云娘年纪小,她天生就是块做生意的料。以后就算不跟我混了,随便开个店什么的都能养活自己,后路多着呢。”
“可是……”傅彦还是觉得这样不靠谱。
“行啦。”贺听澜拿了块糕点塞到傅彦嘴里,“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云娘自己不着急,她姐姐不着急,我不着急,你倒先着急起来了?”
“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哎。”傅彦感觉自己读过的书和一流的口才在此刻毫无用武之地。
很快,贺听澜的注意力又被一个卖陶人的小店给吸引去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跑了进去。
傅彦只好跟上。
“客官想买点儿什么?”店掌柜笑呵呵地询问道。
“您这儿能自己捏陶人吗?”贺听澜问。
“当然可以,客官请随我来。”掌柜比了个“请”的姿势,带他们拐到一扇屏风后面。
没想到,这店铺从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
靠外的部分是摆满柜子的售货处,而里面则是一个制陶工坊。
“客官以前捏过陶人吗?是否需要我们的师傅亲自教学?”掌柜问道。
“我不需要。”贺听澜道,然后又指指傅彦,“不过他应该需要。”
“我?”傅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位制陶师傅带着坐在陶轮和黏土前。
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捏陶人了。
不过尝试尝试新花样也没什么不好,傅彦心想,反正是贺听澜付钱。
自己这边才刚上手,捏了个脑袋,贺听澜就已经捏好了一个小人。
“哎,郁文嘉,你看你看!”贺听澜兴致勃勃地用胳膊肘戳他。
傅彦看了一下他捏的小人,还挺灵动的。
“捏得不错。”傅彦如实点评道。
“不是问你好不好看。”贺听澜说,“你仔细看,它长得像谁?”
他眨眨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傅彦。
这笑容里还藏着坏。
傅彦一看对方这个表情就觉得不对劲,他盯着陶人看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了。
“你这捏的……不会是我吧?”
“噗哈哈哈哈哈……”贺听澜绷不住笑了,把陶人举到傅彦地脸旁,比对着看了看。
“嗯,果然很神似。”他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傅彦哭笑不得,“像是挺像的,不过为什么‘我’是这副表情?”
“因为我捏的是你说不过我的时候,那副欲言又止又憋得难受的表情。”贺听澜欠嗖嗖地说。
傅彦:……
“你等下,我再给你露一手。”贺听澜一边笑,一边在傅彦陶人地脸上加工起来。
一会过后。
“看!这是你被我气到,但是说不过我又不敢打我的样子!”贺听澜又把陶人举到傅彦跟前。
他笑得更猖狂了。
还没等傅彦说什么,贺听澜又像想到什么好主意了似的,继续对傅彦陶人加工起来。
只见他把陶人的一只脚抬起来,一副在跺脚的姿势,又把陶人的两手叉腰。
“这是你被我气得跺脚脚。”贺听澜一边说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傅彦刚要发作,但是这个陶人的神态实在太喜感,于是也绷不住乐了。
“不是我什么时候这样了?!”傅彦不服气道。
他心想不能一直这么任由贺听澜欺负自己,他也得反击才行!
于是傅彦按照刚才师傅教他的方法,挖起一坨黏土,开始捏造型。
“你给我等着,等我一会捏个你,你就笑不出来了。”
“我好期待~”贺听澜笑嘻嘻地说。
可能是为了体现自己真的很期待,他甚至还挪到了傅彦身后,把自己的下巴垫在傅彦肩膀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捏陶人。
傅彦感受到贺听澜的呼吸拂过自己脖子的皮肤,有点痒痒。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别扭道:“你回你自己的位子去。”
“为什么,不让看啊?”贺听澜歪头问道。
“你这样看着我,我没法专心做。”傅彦僵硬地说。
“哦,好吧。”贺听澜听话地回去了,继续捏自己的陶人。
然而傅彦往他那边瞄了一下,却发现贺听澜在偷摸地笑。
又在笑什么?傅彦心想。
于是他手上使劲,加重了捏陶人的力道。
一会过后。
“什么?!”贺听澜不满道,“这是我?”
他指着傅彦捏的那个陶人,“它腿这么短。”
然后站起来,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腿,“我腿这么长,这绝对不是我,我不认!”
傅彦笑得蔫坏,“这就是你。”
“不行,你重新捏,这也太丑了。”贺听澜道。
“我觉得挺好。”傅彦一脸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就这样拿去烤吧。”
“郁文嘉!咱俩明明一般高,我把你捏得肩宽腿长,你就给我捏成个五短身材,这不公平!”贺听澜义正词严道。
光说不够解气,贺听澜挖了一点黏土,趁傅彦不注意飞速抹到他脸颊上。
傅彦:!!!
好家伙,在我脸上画画是吧?
傅彦于是也挖了一块黏土,往贺听澜脸上抹去。
贺听澜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干,一个闪避躲开了。
“诶~抓不着~”贺听澜冲傅彦扮了个鬼脸。
二人隔着陶轮在那上演“秦王绕柱”。
“贺听澜你有本事别躲,要当花脸猫就一起!”傅彦道。
“你自己当,谁让你把我捏得这么丑!”贺听澜毫不客气地反击。
僵持了几个回合后,傅彦提议:“那这样,我把你捏得好看些,你让我也抹一道。好不好?”
贺听澜想了想,爽快道:“成交!”
他把脸凑过去,让傅彦在自己脸颊上也抹了一道。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没绷住笑出声来。
少年人总是有很多突然高兴的时候,比如捏个陶人,比如把对方画成花脸。
“说好了,你可得把我的陶人捏到我满意为止啊。”贺听澜说。
傅彦笑道:“行,你说说,还有哪里要改?”
“嗯……”贺听澜盯着陶人看了一会,“眼睛应该再大点。”
“好。”
“身板再挺拔点。”
“好。”
“腰再细点。”
“好。”
“还有酒窝,你没给我点酒窝!”
“你哪有酒窝?”傅彦对此颇为不认同。
“我怎么没有?”贺听澜冲傅彦挤了个笑容,“你看这里!”
他用两根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双颊,示意傅彦自己有。
结果贺听澜完全忘了自己手上全都是黏土,这下好了,除了傅彦给他抹的那一道,脸上又多了两个泥点子。
贺听澜:“诶?”
傅彦笑得不行。
“满足你。”傅彦说,“给你点两个泥点子。”
“你——!”
贺听澜刚要佯作生气,结果突然被傅彦捏的陶人给戳中了笑穴,直接破功,笑得直弯腰。
不过郁文嘉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开始捉弄人了?
这跟以前的他不太一样啊。
难道是近墨者……不,近朱者赤?
一定是这样,贺听澜沾沾自喜地想,他一定是受到了自己的感染。
二人闹了好一阵,终于把陶人做好了。
等待陶人烤干的功夫,两人去把手洗干净。
傅彦正打算把脸上的那一道也一并洗了,贺听澜却拦住了他。
“别洗啊,这样还挺好看的。”
“可是一会要上街去,总不能还这副样子吧?”傅彦茫然道。
“为什么不能?”贺听澜不以为然。
“这世界上就没有不让人脸上抹一道黏土上街的规矩。”
“可是,这样多尴尬啊。”傅彦道。
“嗐,这里又没人认识你,尴尬什么?”贺听澜说,“而且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样,这不是有我陪你一块嘛?”
“这……”傅彦有些犹豫。
“哎呀,你就试一下嘛,就当陪我过过瘾了。”贺听澜期待地看着傅彦。
“如果上街之后你觉得实在尴尬,想找条地缝钻下去,那我们再寻个地方把脸洗了。”
傅彦见贺听澜这副样子,突然心软了,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就试试?”
“好诶!”贺听澜欢呼一声,“你真好,待会请你吃枣泥馅儿烧饼!”
傅彦忍俊不禁。
这么容易满足,陪他一块当花脸猫就真好了?
也难怪贺听澜每天都乐呵呵的。
他好像总是能在一些很寻常的小事上找到乐子。
有点幼稚。
可傅彦却有些羡慕他。
明明不是被呵护着长大、未经风雨的娇贵小公子。
明明就是一路摸爬滚打、野蛮生长成现在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傅文嘉?
两个陶人很快就烧好了,掌柜给他们拿了两个木盒子装陶人。
贺听澜玩得很开心,给了掌柜一整个银元宝,十分阔气地说:“不用找了!”
然后他欢天喜地地蹦跶出店铺。
“这盒子还挺精致的。”贺听澜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将盒子举起来,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不过,这上头怎么还有字啊?”贺听澜歪着脑袋,盯着那四个鬼画符般的字看了半天。
“这是哪国字?我怎么不认识?”
傅彦看了看,道:“这是前前前朝的字体,已经很久不通用了。”
“哦,那这刻的是什么啊?”
“呃,”傅彦有些难堪,“是……永结同心。”
“啊?”贺听澜疑惑,又把另一个盒子拿出来,“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头偕老。”
贺听澜脚步一滞,“掌柜是不是拿错盒子了?要不我去跟他换两个别的样式的?”
“算了吧,盒子而已,能装东西就行。”傅彦说。
“也是。”
“贺听澜。”
“嗯?”
“你脸怎么红了?”
“有吗?”贺听澜愣了一下,随即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笑着说:“快午时了,太阳还挺毒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