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汽车穿梭在钢铁丛林之间，雨淅淅沥沥下着，暧昧的霓虹灯色彩照亮了郊区的工厂带来的雾霾。

每一处的光亮背后，都容纳着属于这座容器里的尘埃。

随着逐渐脱离市中心，那些巨幅广告愈来愈少，楼层也不再是穿过云霄似的高耸。

到了五环，贾登就将车子降落在陆面行驶。

向熠看着路边闪烁着粉色、蓝色、红色的灯光，一家电影院门口聚集了将头发染得花哨的青年，旁边的快餐店里有很多人，汽车旅馆门口是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车子拐了个弯，停在一排五六层楼高的居民区旁。

走之前向熠问了杨霄允最后一个问题：“你在这具身体上动了什么手脚？”

“可以在你背叛我后就地去死的手脚。”

向熠拿着背包推开车门。

“如果你再伤害她，我会杀了你。”贾登冰冷的声音响起。

她扭头看向驾驶座的壮汉，想起自己在杨霄允脖子上留下的淤痕：“她自己会动手。”

说完她关上车门，身后的车子极速驶离。向熠站在水洼里戴上卫衣帽子，雨水打湿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角落阴影里的垃圾桶已经漫了出来，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路灯下有野猫窜过，一个流浪汉靠着墙边抽烟，用一双浑浊的眼看向她。

向熠从背包里拿出枪，那个流浪汉收回视线。

她走进楼房之间的巷子里，通过外面的铁楼梯上到三楼，每踩一节台阶发出的声音都预示着梯子的寿命之久。

用枪口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她又敲了一遍，门内传来一道青年喑哑的声音：“谁？”

“杨霄允说让我替她向你问好。”

门开，显眼的金发映入眼帘，对方应该是睡觉被吵醒，只穿了件睡裤，睡眼惺忪：“向熠？”

“嗯。”

萨缪尔看向她手里的枪，呼出一口气：“你们都不需要睡觉的吗？”

说着他让开一些空隙，方便向熠进来。

床铺、桌子、还有各种家具物品都放在整个空间里，布置非常规整，角落里的落地灯散发着昏暗的光，看得出主人非常注重生活的舒适度。

她将枪揣进口袋，淡漠的眼睛看向萨缪尔：“我们什么时候走？”

萨缪尔愣了一下，随手将门关上：“我刚睡了两个小时。”

向熠走到角落里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下：“你可以再睡几个小时。”

“我觉得我可能睡不着了。”他进入一旁的独立卫生间，关上了门。

卫生间里传来水流的声音。

向熠打量着桌子上的东西，一些她叫不上名的小工具和器械，四台型号不一的光脑，一个VR头盔设备，一盒烟，还有一个打开的眼镜盒，里面躺着一架黑框眼镜。

这个年头，戴眼镜的人倒是少数。

过了一会儿，萨缪尔擦着头发出来：“你换了义体？”

“你盗取过我的资料。”

“聪明，资料显示你有一米六三。杨对你挺不错的。”

向熠跳过解释部分单刀直入：“你觉得杨霄羽还活着么？”

萨缪尔坐在床铺边穿上一件衬衣，听到这个不仅细细打量起她：“一个月过去了，不好说。”

她不似杨霄允那般锋利，是一种柔韧又寂静的漂亮。

“你觉得杨霄允在乎杨霄羽么？”

萨缪尔骨子里是个比较疏离冷漠的人，但基本的社交他还是游刃有余的，对面这个显然呆板得多。

看在是妹妹的份上，他也可以试着习惯习惯，毕竟是没办法的事。

“不好说。可能在乎，但没那么在乎。”

他指的是拖了一个月才开始，可见平时那对姐弟联系得也不是很频繁。而且让两个联邦罪犯去干这件事，说是为了低调，但听起来属实不怎么靠谱。

“杨霄允说要顺便调查自由队，你知道么？”

萨缪尔摇摇头：“她说所有的事都会给你交代。”

杨霄允说得没错，提起这个他果然来了兴趣：“可以见识一下工程师的能力吗？”

“不可以，”向熠果断拒绝，并把话题重新带回正事上，“杨霄羽最后一次发的信息地点在新港市。你去新港市，我去米克区。”

“分头行动？”萨缪尔的注意力被转移，“这不合适吧，你有公民ID吗？”

“......没有。”

“杨给你钱了吗？”

向熠不太想承认自己没考虑到这方面：“她说你有。”

“她什么都没给你吗？”

“她给了我一把枪，和一个没有录入ID的光脑。”

萨缪尔不像她那样社会经验几乎为零，他白天辛辛苦苦当社畜，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干私活，要说自己出血，他实在不愿意。

他起身走到桌子边，拿起最小型号的光脑，找到杨霄允的电话号码。

不过此刻是深夜，凌晨3：18，杨霄允根本不会接通。

萨缪尔放下光脑：“你没有公民ID，要怎么去米克区？走路吗？”

向熠抬头看着他碧绿色的眼睛：“坐飞行汽车。”

“联邦有规定，城市之间不允许汽车走空中。”

试想一下满天的汽车乱飞，也是非常奇怪的一个画面。

“有什么别的方法么？”

“我们可以等白天问问杨。”

向熠没有回答，她开始回想自己和杨霄允的所有对话。

萨缪尔转身拿起毛巾并放回卫生间，出来走到咖啡机旁。

他活得很复古，咖啡机都是手摇磨的：“你喝咖啡吗？”

“义体能量用营养液供应就好。”

“我知道，”萨缪尔无奈，“但你也可以吃人吃的食物。”

“我不喜欢苦的东西。”

萨缪尔懒得管她，把磨好的咖啡粉压平。

向熠看着他的背影：“你是什么时候被抓的？”

“5月29号，怎么了？”

“杨霄允什么时候去找的你？”

“30号，”萨缪尔接好一杯咖啡，转身靠着厨台，“你想到什么了？”

向熠拿出光脑，日期显示6月16号。

杨霄允6月14号去“坟墓”找的她，而杨霄羽的最后一条视频发送日期是5月18号。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杨霄允说一个月前，但只差了4天的情况下也说得过去。那么中间空出来的天数都是在捞她出狱吗？

她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被保释的？”

“6月1号，”萨缪尔喝了一口咖啡，“所以我们还没开始任务，你就要怀疑雇主了吗？”

“是谁提出找我的？”

“反正不是我。杨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挺吃惊的。”

......

此时的巴别塔仿生工程大厦实验部，一间上了双重保险的储存室内，排列着四个竖状筒形培养皿，里面分别泡着一双腿、一对手臂、一具躯干以及平滑切分成两半的头骨。

在培养皿顶部泛着绿色的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惊悚。

......

萨缪尔看着沉默良久的向熠，索性拿了台光脑，端着咖啡躺在床上开始打游戏。玩的还是很老式的单机。

“萨缪尔。”向熠突然开口。

萨缪尔闻声看向她：“啊？”

初次见面就喊得如此亲密他没想到。

虽然他原生态的自然脸长得不错，但是屋子里的顶灯没有开，向熠坐在那里不动的时候像一尊蒙上阴影的雕像。

她如果对他有意思他是绝对不信的。

“我们一起去新港市。”

“你思考出什么了？”

“思考出我们一起去新港市。”

光脑里传来“game over”的声音，萨缪尔索性将其丢在一旁：“我们好歹是搭档，不能共享信息吗？”

“我不确定，等确定了告诉你。”

“好吧，等白天打给杨，让她支付一些经费我们就走。”

“你没有钱么？听说你会倒卖机械零件。”

萨缪尔靠着床头，双手撑在脑后：“之前进去过一次，钱基本都搭进去了。好不容易接了笔大单子，又被抓了。”

他有一个小细节没说，倒卖零件都是小问题，他害得两车人命损才是被抓的根本。就像这次，如果不是因为杨霄羽失踪，他也不会又被请去喝茶。

“......”向熠一时语塞，“那你怎么不跑？”

“跑哪儿？听说米克区很穷很乱，环境也不好，天穹区所有城市都差不多。”

“提出找杨霄羽只是为了让她保释你？”

萨缪尔活动了一下颈椎：“其实开始我只是说可以帮她追查她弟弟所有的光脑地址。虽然这种事很多技术不错的人都可以做，但我也得争取一下吧。她一开始不同意保释我，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反悔了。就是多加了一条，让我去找她弟弟。”

他喝了一口咖啡：“你也觉得很奇怪吧？联邦专案组都找不到人，让我们俩去找。”

“杨霄允报案了？”

在此之前向熠一直把这个归为杨霄允看重财阀的脸面问题，就没有声张。

“不然我怎么会被抓住？只是查个杨少爷的信息而已，又不是我把他藏起来了。”

萨缪尔说完猛然想起来向熠最开始问他的几句话，一下子坐直了：“你的意思是杨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她弟弟？”

向熠看着他那张恍然大悟的俊脸。

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尽管看起来非常友善，但这不是判定是否可信的标准。

综合考虑，现在绝对不是提出合作的时候。

“我可没这么说，也可能是专案组办事不力呢。”她扭头，拿起身边桌子上的烟盒观察。

萨缪尔也顺着她往下说：“确实，杨出钱，我们出力就行。你抽烟吗？”

“我不抽，”向熠顿了顿，又把烟盒放下，“所以去新港市最便宜的方式是什么？”

“就不能等杨接电话吗？”

“她保释你的时候说要赞助路费了吗？”她重新看向他，浅金色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也晦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