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森沉不住气，从座位上站起：“那也比你强！我们在这边想办法救你们，担心你的安危，你却什么都不管，一点都不知道配合，随你自己杀人，报仇，现在还在搞什么赶尽杀绝！让我们给资料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去杀掉这个汉诺威！”

“你敢说你让我们提供资料不是为了抓到对方的弱点？”

汉诺威的切割起了作用，他下端一侧的悬梯被划开一半，雾卯和陈玄只能依靠一侧的悬梯绳来维持平衡。

情况危急，雾卯本不想和里森争论，却被里森的单纯想法搞得啼笑皆非，她承认：“没错，你说得对，我需要他的弱点，”她双脚·交叉锁住悬梯，只借用上肢的力量，双手交替向上换握，以引体上升姿态向上攀爬，她不疾不徐地吐露她的目的，“然后借此机会杀了他。”

陈玄在下端注意到雾卯的方式，也学着用同样的方式缓慢向上挪动。

里森猛拍了一下桌面，语气忿忿：“阴险，你连杀人都不坦荡。”

“坐下。”

仉督榫身后的申霆说话了，他眼中是自然流露的冰冷厉色，“如果你不想被请出去的话。”

里森斜了对方一眼，“凭你也给敢管我？”

里森身旁的另一位RC上层扯了扯里森的西装下摆小声制止道：“别再说了。”

谁都知道RC是最理亏的，里森还不知收敛。

里森抽回自己的西服下摆：“你放手，我…”

“叩叩——”

仉督榫轻轻敲击桌面：“里森，我想你不会希望指挥部采取暴力手段。”

他并未抬眼，言语却饱含威慑。

里森狠瞪了下仉督榫，他十分不情愿地坐回去，对于仉督榫他一直都是不服气的。

里森的眼底划过一抹鄙夷，仉督榫模样很好，棱角分明的容颜带着一丝儒雅斯文，大约是军队出身的原因，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身姿挺拔，那恰到好处的优越体态和严谨仪态，让他整个人都透着危险且充满压迫的气息，是久居高位的气势。

但也不过是个残废，这个男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空降到了指挥总部，一级少将又如何，第一军队是很强，但不代表就可以直接退役到指挥总部做个副指挥。

要是忽视那通身的压迫感，实际能发现这人相当贵气疏离，里森游走在自身国家的上层交涉圈，当然很清楚这自然流露的状态来自于哪里。

对方的家庭背景一定不单纯，只是他查不到。

这让他鄙夷的同时又十分不屑，不过又是一个家世显赫的哪家少爷在军区混出了差错想要来玩一玩权利游戏，但监察指挥部可不是什么权贵都可以渗透的。

这也是他一直讨厌仉督榫的原因之一，不过是一时得势，没用的人早晚会被剔除出去。

仉督榫没再理会里森，他面朝通讯器：“雾卯，指挥部并不会对你在虚拟世界的做法过多干涉，不过，有一点还是要告诉你，”他语气冷沉，像是告诫，“某种程度上，当你把凶手逼上绝路的同时，和凶手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知道，所以，

——这是我个人的选择。”

雾卯深呼出一口气，她实在太累，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让她有些难以用力，“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一切的结果导向都来源于选择，我愿意为我所做的事承担后果，也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

雾卯继续手上的动作，她是人，自然有私欲，有人愿意付出生命保护她，她当然也会为了被自己划入保护圈范围里的人拼命。

落子无悔，分叉路口总是要做出选择。

平淡不甘的去死或者无畏的拥抱黑暗，要守护一些东西，就要有人暂时遵守黑暗法则。

在出去之前，能多活一个人都是好的，她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被殃及鱼池的人死去，何况这些人也保护了她，逃不掉就直面它，人生历来如此，她说，“所以，我要杀的也不会仅仅只有一个汉诺威。”

仉督榫目光对准通讯器，她在暗示众人，在她回到现实世界之前，她接下来所做的事情大约不会被现实世界的法则所包容。

里森还是在这时出声：“你难道还想颠覆虚拟世界？你不要有恃无恐，想要依靠提供的资料在里面称王称霸那是不可能的！”

雾卯轻笑出声：“里森，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在崇拜我，颠覆一个世界并不容易，而我也并不强大，更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世界仅仅因为一个人的行为而改变，那可见这个世界此前有多脆弱不堪。”

里森：“可你投机取巧！你要利用我们提供资料来对付并杀了这些人。你要知道，他们和现实世界的民众一样已经是活生生的人了！而我们提供的资料很大程度上都能完全掌握这些人的大部分情况。”

“这不是很好吗？你们想让我为你们提供帮助，我当然也需要知道我所处的环境的情况，互利互惠，总比什么都不知道送死的好。战争的发起者是谁，你们心知肚明，帝国的野心从汉诺威的资料便可窥见一二。要想在战争里谈光明磊落，更是可笑至极，是这个虚拟世界无道德感视人命如草芥，变态又无底线的规则，让我不得不做出选择，你不责怪这个世界的混乱，不评判帝国的荒诞，却来指责我如何杀人活命，显然是虚拟世界的问题，却转移问题的核心，将矛头直指我。”

“我所面对的情况和你们并不相同，你们可以站在虚拟世界之外的立场上对我的所作所为以道德的方式进行谴责，却无法理解我所面对的困难和生死，我变成如今这样，虚拟世界有不可避免的责任，但我并没有因此，”

雾卯停顿，空隙中她缓缓抬头，对上空中仍在攀爬的汉诺威，“对你们由于失误将我困在虚拟世界而表现过多的责怪和谩骂，我想，我足够宽恕了，也希望你不要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来指挥我该怎么做。”

里森：“难道你要我们认同你杀人报仇吗？”

“汉诺威的资料你已经清楚，他是斯普鲁家族继承人的次子，是皇室军队的二星准尉，更是两批战力绝对不俗的军队指挥官，你要杀了他无异于激怒他的家族、军队以及首领，也无异于是在延续仇恨与战争。”

汉诺威到达直升机内，雾卯迅速向上攀爬，她在汉诺威想要切割另一侧悬梯的那刻拽住对方的手臂，顺势翻进了直升机。

“我并没有这么说。”雾卯否定。

她一腿中扫将汉诺威扫倒，随后踹向汉诺威受伤的肩背处，在汉诺威的惨叫中将悬梯断掉的一半绑上直升机一侧的横杆，打了个活套结后迅速往下放：“小玄，用这个套住自己的腰！”雾卯亲眼看到陈玄将套圈绑住自己继续往上爬后才走回直升机内部。

汉诺威被雾卯那一脚踹得身体翻滚，刚好滚到了先前死亡士兵的手·枪边。

雾卯也发现了，她拿出冲锋枪，在汉诺威举枪的同时用冲锋枪对准了汉诺威，对峙间，她淡淡说，“我的意思是，当一个世界因一群人而荒诞离谱，避无可避，那我不介意站到那群人的对立面。”

“至于报仇，不放过我不放过玩家和风云江湖的是他们，同样的，我也没有放过他们的必要。在虚拟世界融合的第一个瞬间，我就已经在帝国军队的黑名单上了，我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活着的悬赏金，我早已得罪塞拉斯，所以，我并不愿意等着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杀我。我也说得很明确，”雾卯和汉诺威呈对角线关系，机舱内的灯光不算明亮，雾卯半个身影匿在黑暗中，地上还有先前被雾卯杀掉的士兵尸体，“这是我个人的选择。”

“何况我随时都有死掉的可能，我实际也并不需要你们的认同或是理解，更无需自证些什么。”

仉督榫眼皮轻垂，睫羽勾勒出难得温和的线条，他在仔细聆听，也在鉴别雾卯所说的可行性。

四周众人并未发出声音，事实上，对于雾卯，他们更多的是怜悯和同情，但现在反而有些隐隐敬佩了，少有人能在这样的危险中还愿意帮助别人。

里森：“死掉？你未免太任性。我们目前只能联系你，你这么做是想要所有玩家跟你一起葬身虚拟世界吗？”

雾卯微滞了一下，里森是地道的N国人，他的口语雾卯还是需要反应片刻才知道意思，对方一直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她也一贯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回复，“你不必道德绑架我，我是被困的玩家，而我更是我，如果牺牲再所难免，又势必会有人丧命，加我这一个，并不如何，我不是独特的，也没有身处暴风之外的立场。我要是什么都不管地躲起来，好像也不符合你们想要帮助其他玩家的条件。你可以合作的对象只有我，那是你们的原因，若只因我的死导致玩家无法回归，并不是我任性的表现，而是你无能的表现。”

“里森，你不脸红吗？””雾卯眯起眼，低声喃喃，“你的观点没有一处站得住脚，归根到底造成这一切问题的根源从不是我。我如何做，你无法指摘，我们仅仅是合作关系，而这份合作中，我并不归属指挥部，也有谈判的资格和自身生命的掌控权，对吧？”

里森被说得无法反驳，这女人居然能将他说得毫无还击的力气，身处险境还十足傲气，是个硬骨头。

“自然。”回答的人是仉督榫。

他接着道：“雾卯，现下指挥部如履薄冰，即使你的生存条件严苛，指挥部仍旧希望你能珍惜保全自己的性命，因为目前指挥部和被困玩家的唯一联系只有你。站在同属国人的立场上，我也不希望你牺牲或是丧命。”

“当然，这是个不情之请。融合世界险象环生，想来很多事由不得你，对于指挥部无法切实帮助到你，我深感抱歉，也尊重你的选择，烦请你万事小心为上，不要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我会的，没有人会想死，当然也包括我。”

雾卯不再多说，她并不清楚通讯那头两人的职位，但看意思想来是仉督榫的权威比里森要大的，既然仉督榫同意，她便没有继续掰扯的必要，她居高临下看着汉诺威狼狈模样，“既然如此，多谢你们提供的信息，我想暂时关闭通讯了。”

人是一定要杀的，他们不喜欢她杀人，那么也不必在通讯中让对方感到不适。

话落，不等对面人的回复雾卯便自动断开了通讯。

通讯那头，里森重新站起身：“你认同她？凭什么？”

“你没听她怎么说的我们的吗？她说我们无能！”

仉督榫不置可否，他提醒道：“指挥部的目的是为了挽回被困虚拟世界的所有用户，这一点是各国协商的重点，即便有虚拟世界这个变量也是不争的事实，这和雾卯在里面的所作所为并无关联，两者也并不冲突。如果雾卯无法活下去，我们跟虚拟世界的联系也会就此断开，末世祭奠的危险程度大家有目共睹，联系人为了活下去而做出任何选择都无关紧要，我们唯一的途径是保证联系人存活的同时尽快修复端口。”

“现在只知道风云江湖和末世祭奠融合，却不了解余下10个世界的具体情况，危险只多不少，而被困其中的用户们想要活下去所要面对的远比现实世界残酷。我们不能再以现实世界的标准来衡量他们的行为，更不应该在可以了解到联系人世界的危险情况下对联系人有任何的质疑和猜测，我们的首要目的就是让他们先安全的回归，其余的，都不重要。”

里森：“可她现在就在冒险报仇。”

仉督榫漆黑的眼瞳宛如画不开的浓墨，没什么情绪，表情也淡淡的，众人却能感觉到阵阵弥漫的低气压，他扫视众人后才将视线投向里森：“里森，你该清楚，雾卯是没有义务一定要配合指挥部部署的，她大可以不接通通讯，也大可以无视其余用户的性命，即便她不配合，我们也有义务将她带回现实世界，”他目光下敛，下压嘴角藏着若隐若现的讥诮意味，“造成玩家们被困虚拟世界的一直都是指挥部和RC集团，我们是弥补错误的加害者，根本没有指责受害者的资格。”

仉督榫一语中的，其余原先还对雾卯带有偏见的人都沉下心来。

是啊，害玩家们身陷囹圄的是监察指挥部的疏忽和RC集团的大意，在座的每一位都有份，他们有什么资格去评判玩家们在虚拟世界怎么做怎么活。

“是这样没错，所以你在此气恼还不如希望提供的资料有用处，祈祷她一定要活下来。”

这话是孙西延说的，她很少发表立场，但此时此刻，她这话无异于立场明确地站到雾卯那边。

“你也偏袒她？”里森相当诧异，孙西延可是和禹博士关系匪浅，RC虚拟世界的建立她出力并不少。

孙西延：“不止，我还欣赏她。”她的眼睛很亮，雾卯怼里森的话简直让她神清气爽，看里森吃瘪甚至将她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微微观察了一下上首的仉督榫，虽然不易察觉，但能感觉到他们的副指挥也应该是有点欣赏雾卯的，不然不会说这些话。

理由很简单，果断地想清后果并理智选择，这对很多人来说，并不容易。说实话，如果被困在里面的人是她，她或许都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任何决定，更不敢挑战像帝国这样的权威，可是雾卯敢，甚至还要杀了他们。

诚然，雾卯的理念不为现实世界所容，“复仇”并不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因为利益一旦牵扯到以生命为代价便是永无止境，仇恨也极易令人丧失理智，但显然雾卯并没有丧失理智，相反，她很清醒，对自己所追求的目标十分清晰，且她并非完全冷心冷情。

孙西延是个容易顺从他人决定的人，所以她喜欢甚至是羡慕有反叛精神的人。

雾卯便是一个。

只是雾卯现在的各项指标很糟糕，这让她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