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南悄无声息地往门外退，青年接过她手中灯笼，走出了殿外。

司青南小心往外走，还没出门，伴随一声巨响，大殿木门轰然关闭。

宋君成抬起头，并无辩解的意思，声音颤抖道：“小月亮，我并非有心……”

二十四一把拽着他的衣领，直接掀翻在地。

“你闭嘴！”她忽然厉声喝道，声音几乎发尖，仿若一声惨哭。

“宋君成，谁管你是有心无意！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当初为什么要回来！他们都死了！”她在宋君成身边疾步来去，几乎发狂，“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宋君成被掀翻在地，微垂着头，眼中的血红色渐渐消退下去，他看着二十四的脚步，低声道：“我并不知道。我当时……想回来看看你。”

二十四的脚步顿时刹住，看向宋君成，忽地笑道：“谁要你喜欢我？”

光幕上的画面迅速变幻，她一把拽起那块石头，“你不记得了是吗？那你好好看看！”

又一把拽着宋君成的头发，直接砸在地上。

宋君成不发一言，微垂着眼，血迹顺着额头直落。

光幕画面上，小桥流水，明月在天。

二十四坐在家门前，在火炉上熬药。药汁咕嘟咕嘟直响，屋内传来几声咳嗽。

她声音脆亮，心情不错，“爹，我问了大夫，大夫说是有办法的啊，我一直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村子里的人很照顾我，你就安心养病，刘姨给了我几块豆腐和肉，我回头给你炖肉。”

村子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她往旁边看了几眼，走了几步又坐下，“起风了，爹，窗户关好了吧。”

她刚刚坐下，村子里传来一声惨叫。灯光陆续亮了起来，更多人的人从门里出来，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冲出家门，尖叫道：“妖怪！妖怪！快逃啊！”

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跟在她的身后，直接扑了上去，瞬间把人吞吃掉。

司青南看到这幅画面，心陡然沉了下去。

宋君成回来了。只怕刚到村寨，他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被那团血童子直接操控，变成了一个怪物。

二十四听到惨叫，提起柴刀往外走，走到院门外又折返，道：“爹，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出门。”

更多血肉模糊的怪物从山野里冲了出来，村民们点着火把，疯狂地往后退。二十四提着刀走出来，村长看见她，大喊道：“小月亮！你回去！你不要出来！”

“能跑的人赶紧跑！跑！往山上跑！”

火把被点亮，油被泼到地面上，村民们点燃草堆，火势蔓延，瞬间燃烧了几片房子。

怪物们在火光里发出吱吱惨叫，又从火光里扑了出来，见人就咬。

二十四提着长刀，浑身颤抖。一个怪物朝她扑过来，村头的女人一把推开她，惨叫道：“跑啊——”

二十四摔在地上，用力爬起来，提着刀不停往家里跑。她急急忙忙推开门，看到爹还躺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

她把爹喊醒，又把他背起来，手里提着刀，一瘸一拐往山上逃跑。

她的背后，整个村子变为一片火海。

山路难走，她的脚彻底肿了。一路往山上走，有个山洞，是村民们歇脚的地方。她把爹放下来。

老父亲握住她的手，道：“小月亮，你快跑，跑远一点。”

她提着刀，不说话，扭头守在山洞门口。

村子的火光燃烧了整整一天，她死死看着那片火光，眼前一阵阵发黑。

火整整烧了一夜，吃饱了的怪物没有上山。她害怕得浑身颤抖，全然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她抱着膝盖，想哭又不敢哭，忽然摸到腰间两个面具。一个是父亲给的，一个是宋君成给的。

乡间常跳鬼戏，大人们戴着花色的面具，跳驱鬼除魔的舞蹈，动作看起来夸张又诡异。

她慌忙戴上面具，以此给自己一些力量，又跪倒在地上，不停磕头，祈求道：“老天爷，请你保佑父亲平安，哪怕我以后日日夜夜戴面具给你跳鬼戏。”

天慢慢地亮了，却连一声鸡鸣都没有，整个村子的鸡都被烧死或者吃掉了。

村子上的火势也渐渐小了下去，大量的黑烟升腾着。远处恍惚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音，二十四猛地站起来，浑身紧绷，手腕不停颤抖。

她小心翼翼往外面跨了一步，心脏几乎要跳脱出胸膛。透过草缝，看见一个人影。她愣了愣。

宋君成站在草堆里，满手都是血，脸色惨白，仿佛遭受了什么极大的灾难。

二十四看向他，心中松了口气，又担心他遇到了妖怪，喊道：“宋君成，你躲过来，别怕，我带刀了。”

她不喊还好，一喊，宋君成看着她，脸色死白，颤抖着往后退，瞬间消失在山里。

二十四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背影，心道完蛋，只怕这大少爷一路过来撞见死人和妖怪，此刻已经傻了。然而他这一走万一又遇到妖怪……

二十四扭头走回山洞，准备背起爹再走。

她走到山洞外面，喊了几声爹，没听到回答，又走进山洞，看见一片血迹。

她认真看着地面的血迹和残破衣服，一言不发。血色瞬间蔓延上双眼。她撑着刀，双腿微微一晃，什么都没说。

过了很久，她才张了张嘴，却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她拿着自己的傩面，撑着刀，跌跌撞撞走回了村子，村子已经烧焦，房屋倒塌，血迹从木板和石砖的缝隙里流淌出来，将地面染成深黑色。

她一路走，一路看。终于在村头扑腾一声跪了下来。

她拿着柴刀，朝东而跪，忽地惨声道：“苍天在上！”

“苍天在上！我赵月亮在此立誓，我愿化身为鬼、化身妖魔、哪怕付出一切代价！我也要杀了它！”

“此妖一日不除，我即永堕幽冥！”

她横持柴刀，一把抹在脖子上。脖颈应声而断，血箭朝天喷涌，于无数怨气中，化身成为一个厉鬼。

唯有两个面具摔落在地，满是血痕。

她在天空飘飘荡荡，在荒无人烟的深山寻找妖怪。她带着满心怨气与愤恨，终于在一处深山找到了那些血肉模糊的怪物。

她一步步接近那些怪物。那些血团子慢慢地爬到一个人身上，很快地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她提起刀，直接朝那人砍了下去。刀微微一晃，停在半空。

那人的脸，赫然是宋君成。

她的刀颤抖起来，宋君成仿佛忽然清醒过来，脸色惨白，一把推开她，瞬间消失在茫茫山野里。

她的刀嗙当坠落在地，血水从双眼里滴滴坠落下来。

“宋君成，你该死！”

“你记住！你该死！”

她的声音如鬼泣，在山谷里不停回响。

后来她找了很多地方，再也没有找到他。终于在头七那天，堕入了酆都鬼府。

二十四一把拽住宋君成的头，认认真真看着他，低声道：“宋君成，你该死啊。”

宋君成无力地垂首，双手紧紧扣着地面，血水从指甲缝里流淌出来。

他低低地道：“是，我是该死。但是……我确实……不知道啊，小月亮。”

他浑身颤抖，几乎想要发笑，“小月亮，我想回来看看你，然而忽然一夜之间，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怪物，那些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掉出来，我知道我不再是人，我一直往山里躲。可是我控制不住它们，它吃了我的魂魄，吃了我的血肉，吃了我的记忆。”

“我知道，我不能这样下去。我在身体里和他纠缠，日日夜夜撕扯，抢夺这幅身体。我用尽一切办法，把它控制在身体里，我……”

二十四低头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不得已。”

“我知道你尽力了。”

“我知道你日日夜夜和妖魂撕扯，付出了多少代价。”

她越说，声音越为绝望，“我知道你不得已啊！我知道啊！”

“但是他们呢？那死了的人呢？那些村子里的人呢？”

她猛地将大殿纱幔一掀，黑色纱幔后，赫然是百十个灵位。

灵位上，字字如刀劈斧凿。

“难道要我在这些灵位面前，和你相爱连吗！”

宋君成一言不发，抬起头来，看着黑色灵牌。

他猛地笑了起来，血水却从眼睛里滚落出来，滴落在地面上。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哑声道：“小月亮，你知道，我为了想起这一切，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二十四看着他。

他慢慢地站起来，又朝灵牌跪倒下去，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一般，“因缘。求死之人，无所谓爱恨因缘。”

他又看向二十四，道：“小月亮，这些灵牌都是你写的吧。两百年，你写了多少次，字迹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小村庄里，田埂旁边，她提笔写字的时候，分明歪歪扭扭，很是笨拙。

他看着迎面的刀光，又道：“对不起啊，小月亮。”

二十四看着他，慢慢揭开傩面，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然后举起长刀，终究是

一刀，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