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和大郎沈均一向不熟，母亲姜氏和大房也不怎么来往，况且母亲知道自己每日的放牛归家时间，又怎么会突然给自己送一壶茶呢？

再仔细看那茶壶的纹路，沈逸清晰地记得二房屋里没有这样的茶壶样式。

沈均在说谎。

但沈逸一时猜测不到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茶壶放那吧，我现在不渴。”沈逸淡淡开口道。

见沈逸不入套，沈均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让你喝你就喝，废什么话！”

沈逸被他理所当然地态度给整笑了，“大哥真是奇怪，不渴自然不喝，哪有强行逼人喝的道理。”

那乞丐说过，必须要让沈逸酉时前喝下，沈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竟直接动手，将茶壶一扔，就朝人扑过来。

沈逸下意识一躲，躲过了飞过来的茶壶，却没躲过沈均的偷袭。

沈均将人按住，拿起茶壶要强行灌他。

沈逸自是不从，二人纠缠间，沈逸重心不稳，跌进了湍急的河水里。

沈逸水性并不好，在静水状态下还能勉强游，在这种湍急的水流里，也只能尽量保证自己少灌几口水，只能顺着河流往下，找机会自救。

“哞哞”小牛感受到沈逸有危险，焦急地向这边跑来，扑通一声跳下合理救人。

沈均双目赤红，看着沈逸落水，内心有说不出地畅意。

谁料还有头多管闲事的牛，沈逸捡起石块就往水里砸去。

沈逸脑袋被砸中，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专注救人的小牛被砸了几下也不吭声，倒是母牛见状，牛蹄子刨了两下地，俯身向沈均冲过来。

一头成年牛的撞击力不容小觑，沈均差点死在牛蹄下，五脏六腑生疼，止不住地哀嚎起来。

沈逸被九两从水里驼上岸，吐尽肚子里的河水，精疲力尽地倒在牛背上昏睡过去。

*

“三郎，你醒了”

姜氏面容憔悴，像是一夜没睡，端起一碗汤药，坐在床边的板凳上温声开口道，“来，先把药喝了。”

沈逸顺从地接过碗来喝，苦涩的中药味直击灵魂，忍着想要吐出来的冲动，一口闷完整碗。

姜氏见儿子喝完药，把空碗搁在桌上，又回到床边替沈逸整了整被子，“你别担心，这事必然有个说法。”

沈逸平白无故被推下水，面露怒色对娘亲说道，“那沈均不知抽了什么疯，竟要害我性命，我平日与他素无瓜葛。”

“大丫看见沈均往茶壶里倒了一包药粉，带着出门，便疑心跟在后头，没想到他竟是要端给你喝，后面还把你推下了河里。”姜氏眼眶气得通红，“幸亏那丫头及时回来叫人。”

“沈均现在在哪？”沈逸起身想讨个说法。

“你别动，先把身体养好，你爹已经报官了。”姜氏连忙压住想要起身道沈逸，愤恨道，“那人被母牛踢断了三根肋骨，脾脏出血，昏迷不醒躺在医馆里，捕快没法直接将他带去审问。”

“怎么没干脆把这个疯子踢死！”姜氏依然心有余悸，要是没有家里那两头牛，她唯一的儿子估计就要命丧黄泉了。

这事定然要替儿子讨个说法！

沈逸躺回床上，身上还隐隐作痛，估计是被河水里的乱石砸到。

“可有验出那壶茶里加了什么东西？”

“说来奇怪，那茶水用银针验过，根本无毒。捕快抓了只硕鼠灌了几口，那硕鼠突然开始双目赤红的发疯，后面虽然没有死，却像丢了魂魄一般。”姜氏回想那场景依然一阵后怕，“捕快说这些应该是江湖邪道弄的阴毒东西，幸而我儿没喝下去。”

沈老二从门外进来，见儿子已经醒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姜氏起身去洗药碗，沈老二顺势坐在姜氏原来的位置上，“有没有好点？哪里还有不舒服的要跟爹娘说。”

沈逸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这次委屈你了，遭了小人的暗算。”沈老二叹了一口气道，“沈均醒了，疯疯癫癫的，不知道真疯还是装疯，全然不记得他推你下河的事情。”

“不过人证物证俱在，他跑不了。”沈老二眸色暗了暗。

沈逸若有所思，“我与他无冤无仇。”

“他嫉恨你中了童生。”沈老二接着说道，“但那壶茶水比较蹊跷，有人怀疑他是被邪气入体才做出了傻事。”

“具体要怎么判，得看知县大人的意思。”沈老二声音低沉。

*

得知沈逸病了，秦家族学的同窗相约来看望他。

沈逸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见有人来探望也是十分高兴，请他们入座喝茶。

秦思齐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沉声说道，“依照盛朝律法规定，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沈均谋杀未遂，现在你身体大好，沈均内伤严重，又疯疯癫癫的，加之又掺合了邪道蛊惑，只怕知县大人不会重判。”秦思齐面色严肃的分析道。

前朝有过轻判的案例，一女子因嫌弃丈夫面相丑陋而谋杀其丈夫，未遂，断了其一根手指头，因女子成婚在服丧期，所以婚姻无效，不构成谋杀亲夫罪，只能判故意伤害罪。加上坦白从宽，适用减刑条款，最后女子没有被判死罪，也没有被流放，只是被打了一顿板子后在本地官府服役。

“没想到还有这样心胸狭隘之人，真是枉为读书人。”秦思明怒声道。

“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尚未可知。”另一个同窗道，“那个药粉也是十分阴毒，听说给药粉的是一个乞丐，知县已经已经在满城搜捕那个乞丐了。”

众人又就着奇门诡术打开了话夹子，“世上竟然有这样阴毒的法子，若是人吃了，岂不是也像那只硕鼠一样失了魂魄？”

另一边的气氛可不像这样和谐。

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被一个黑衣白发的男子追赶，慌乱中绊倒一个石头，整个人摔在地上，被黑衣男子一把按住。

“奇修，你坏了规矩。”白发男子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你本不该掺合进来的，还用了那阴邪的法子，最终也会反噬自身。”

那乞丐吐出一口黑血，眼睛死死盯着男子，突然咧嘴一笑，“师兄，我只是想试试，万一真的成功了呢？“

“那几个皇室沾边的人，我碰不到，便想到江南来试试运气。”那乞丐笑道，“近不了身又如何，只要身边有破绽，我依然可以借机利用。只可惜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我也一起被连累。”

白发男子也不再听他多说废话，直接将人带走，“多说无益，跟我回去见师傅罢。”

*

沈均是真疯了。

病还没好，就突然跑到街上又哭又笑，逢人便要人喊自己秀才老爷，没跑多久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知县大人的判决也下来了，本想打几块板子作为惩罚，但见人已经疯了，又有内伤，再打板子可能要出人命，便判处终生不得再应试，打发几人回家了。

沈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沈老爷子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内部矛盾已经没法化解，只能分家。

沈家三个儿子对分家都没有异议，众人便开始商议分法。

沈老大面色也憔悴了许多，既要照顾发疯的儿子，又要给二房赔礼，还要面对村里的流言蜚语。

分家，无非是分家里的田地，中公银钱，粮食，家具这些。

沈老爷子留了自己和妻子的一份田地，其他的均分给三个儿子，中公的钱也是这个分法。

至于这个宅子和家居，依然留给二老，三个儿子另盖房子或去城里租房都行。

沈老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良久才开口道，“你们三个都长大成家了，如今分家，就各找各的吃路去罢。”

沈家多年来也积攒了不少银钱，几个孩子都分到不少，三人对这个分法没有异议。

三房的沈老三和王氏已经商量好了要到芙蓉镇里买房子，这几年靠着卖土肥皂的分成，他们手里也有不少钱。

到镇上读书也利于沈岷上下学，沈老三走货也方便，故而三房对沈家宅子并没有眼热。

沈家二房夫妇，也是想到芙蓉镇里买个房子，开个豆腐坊。

至于大房，本想带着子女换个环境，但儿子情况没有好转，暂时没有想到别的出路，沈老太心疼大儿子丧妻又疯了儿子，做主让大房想住多久住多久。

分家之事尘埃落定，各房也开始着手准备。

由于离芙蓉镇近，人也比较熟，二房三房很快找到了合适的房子，都是前面是店铺，后面是院子的布局，离得不算远，一番讨价还价后，二房三房都买到了心仪的院子。

最后一趟东西搬完，沈老大突然叫住了要离开的沈逸，“三郎，这事是我们对不住你，是我这做父母的没把他教好。”

沈老大眼眶布满了血丝，显然几夜没睡好，“大郎如今作茧自缚，也没几年好活了，现在他神志不清，我代他向你道个歉。”

沈逸没打算原谅沈均，但面对沈老大的诚心道歉，也说不出冷硬的话，只冲他点点头，转身驾着牛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