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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二章】蕉鹿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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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镜录》云:“当知一切万法。既以心为因。亦以心为果。虽然净秽显现不同。于心镜中如光如影。了不可得。”此真言,意为一切境界,乃人心念所感。作恶行善,皆由心为主宰。善恶之报,即因心主生业,感业果也。

所谓:一切万法,皆从心生,心无所生,法无所住。不住法者,谓照见身心法相空也。此亦应在三藏师徒之身。话表那唐长老缢于梁上,而觉一身飘荡,不知所至。

你看他身堕于地,划破衣裤,亦复添新伤。疼痛之中,心念忽清明:“我但记得,我已自缢于荣王邸。如此,定然已成孤魂野鬼,来往幽冥地界。我徒弟……我徒弟自然不在此处。”

又见自家身上伤痕累累,树藤缠足,更生惧意:“难怪世人皆说,生前妄造诸业,死后到了地狱,也要层层受苦。我今虽只余魂魄,仍觉切肤之痛。”

长老牵藤,欲腾足而出,任凭荆刺划破玉手一双。怎料地上那枯藤,沾上他血,竟往两侧退避。少时,三藏起身,疑惑须臾。整衣裳,便壮胆前去。四下云雾渐散,眼前景色,竟似凡世寻常人家。小桥流水,茅舍数所,童儿群聚嬉戏。背上背着竹篓,正在一齐斗草。

群儿见三藏,弃了手中草茎,齐笑而趋之,曰:“他又来矣!他又来矣!”及走近三藏身前,三藏才看清,这是一群挽着羊角辫儿的女童。那为首的一个,左右视之,与同伴窃语,乃环臂与三藏曰:“圣僧可认得我么?”

长老俯身,详端其样貌。见他面如傅粉,甚是娇俏玲珑,而合掌云:“阿弥陀佛,贫僧眼拙,似未曾见过小施主。”那一众小女娘闻之,面露忧色,合掌也拜,又曰:“圣僧来了这么多回,每回都不记得我等。”

长老闻得他说“来了这么多回”,不禁秀眉紧蹙,随即了悟道:“他们将我认成金蝉长老了罢!”却摸了摸那孩儿的头,笑道:“你等可是将我认成了金蝉长老?我非他也。”众人齐道:“不是!不是!”

又一个女娃抓住长老衣襟,道:“你来此九回,而今是第十回了。从前那九回,总有一个毛脸的长老陪着你。金蝉长老也来过一回,可他来时,手中捧着一颗心,他将心放在此处,便走了。”

三藏面露难色,遂蹲身跪坐,却才与他等一般高。这群孩儿一番话,听得他云里雾里,只得请教道:“诸位仙童,贫僧唐三藏,乃是南赡部洲人士。奉唐王谕旨,往西天拜佛求经。途中遭了厄难,故而身死,醒时却到了此处。一不知是何地界,二不知你等是何人,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那些娃娃也不怕人,却盘膝坐在地上,笑道:“你果然不记得这是何处,也不记得从前几回发生了何事。”另一个接话道:“这地界乃是‘黑暗之渊’,三界夹缝之处。数万年前,却是佛家弟子摒弃二心之所在。”

三藏道:“何谓‘摒弃二心’之所?”那女童道:“佛家弟子修行之时,须得断七情、斩六欲、一身清净,方可涅槃成佛。然七情六欲,舍于人间,难免使得众生障目。故而化作二心,由修行者亲自斩杀。斩杀后,二心遂至此地,烟消云散了。”三藏曰:“既如此,贫僧身死,当往奈何桥投胎转世,为何至此?”

众人道:“你莫忙,听我等慢慢说来。这地方千年前还是黑暗之渊,如今已不是了。十世前,你与那毛脸长老来此,将此处种了十朵金莲。你二人乃是神佛,黑暗之渊被佛光涤净。从此,这里便与他幽冥之处无二,不过是亡魂投胎转世之所在。”长老摇首曰:“小施主说的这些,贫僧半点儿也不知道。”

那孩儿沉吟片刻,道:“你该是不知道的,神佛逆天改命,皆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没人知晓这代价是甚么,只知你二人所为,却是为众生谋福。”三藏面露惊讶之色,道:“仙童可能详说?”

诸儿挠首逡巡,乃曰:“吾等亦不尽记,但知此暗渊,西属子母河,东属傲来国。”旁边一个插嘴道:“初并不然,这东海连着黑暗之渊的路,却是毛脸长老持一铁棒,一路泗水来,方才打通。而此子母河之道,乃长老你蹈金莲十朵,始得通焉。”长老道:“这…这……”

一孩儿攀着他手臂道:“你不记得也无妨,听我等说完便是。西梁女国,起初不是甚西梁女国,却唤作憍萨罗国,其国王号琉璃王,恶毒极甚,尝起兵灭迦毗罗卫国,屠释迦全族,残害生灵无数。不久后,憍萨罗国便遭水患。琉璃王心知其残害生灵,受了天罚,非但不思悔改,还弃城而走。舍人民不顾,使得憍萨罗国也遭覆灭。”

长老愤然道:“身为帝王,理应明治善理,爱恤民命。这琉璃王凶残至此,又视百姓之命如草芥。此等罪状,实是罄竹难书……”女童曰:“圣僧所言极是!然那琉璃王死后,反而怨气不散,迁怒佛祖,又惹出许多事来……”

另一个道:“琉璃王的母亲摩利夫人,见儿子造下如此杀孽,于心不忍。便在佛前跪了整整十日,复往天竺礼佛,欲为国人雪罪。他走得累了,歇在河边,喝了些水,又要往前走。可摩利夫人喝了那水,便昏了过去,醒时竟身怀六甲。他生下的女婴,便是女儿国的始祖。”

又一人曰:“女国起初,亦有男有女。不知哪朝哪代起,人间常有重男轻女之家。生女,便抛弃,或害杀。婴童未尝注名簿,遂成孤魂野鬼,飘荡至此黑暗之渊也。”三藏闻言,不觉泪下道:“如此说来,你等也……”

诸儿点头称是,见三藏血泪染面,却也不惧,但笑曰:“我等亦不屑投胎,才在此逗留千年,圣僧不必悲伤。”长老曰:“吾常闻幽冥恐怖阴森,汝等怨念既深,何为此处,却是鸟语花香,宛若仙境?”女童皆笑曰:“此乃圣僧与那毛脸长老的大恩。是日,你与他高坐莲台,琉璃王阴魂不散,又欲扰乱人间。人间有三处所在,冤魂聚集。一旦受琉璃王操纵,便是天下浩劫。你师徒专管不平,历经十世劫难,度化两城亡魂。”长老道:“敢问是哪三处?”

话音刚落,忽有一女子,自茅屋内款款而出,约莫二十来岁,布衣难掩绝色姿容。但见他莞尔一笑,却朝三藏行礼道:“其一,黑暗之渊也。贤师徒通傲来国之道,使东胜神洲之净水,涤此地怨气。又通西梁国子母河之道,与此地相连。他等枉死女婴,便顺着河道,漂至西梁国。若有人饮水,这人便成了他们的母亲。久之,人间所杀女婴越多,黑暗之渊的女婴也越多。然西梁国始祖是女子,他等自然也不会厌弃女子。久而女称帝,女拜相,至是千年,皆圣僧与贤徒的恩德。”

长老起立拜讫,方去看那女子面容。却觉他样貌,十分眼熟:“呀!你……你是……”那女子双手抱拳,俨然一威武将军:“我乃西梁安平将军温朔九是也。温素节乃我生母,温夷则乃我胞弟,西梁当今圣上达奚南枝,乃我结发夫婿。是日,圣僧师徒收我骸骨,还我皮囊。适使我冤魂归故土,有所栖托,请圣僧受朔九一拜!”

慌得那长老连忙搀起朔九,却道:“千万莫谢我,此乃我徒弟之功。当日,那妖孽借将军皮囊,诳骗贫僧,非吾徒识之非凡,何以正本清源?贫僧肉眼凡胎,几至误了将军。”

朔九道:“圣僧说哪里话来?汝与我孰非肉眼凡胎,孰非遭妖惑害,以偿性命。这世间似大圣那般神通的,能有几许人?却多的是你我这般苦难众生。然朔九无力为民除害,圣僧却肯趟平磨难,解脱众生之苦,难怪夷则视你如神明,敬爱之深。”

三藏闻之,展颜笑曰:“夷则来过此处?”朔九曰:“夷则前世乃老君座下童子,如圣僧般,生死簿上并无姓名。故遂来此,投胎转世,前数日方去。临走时,与我说了许多圣僧与孙长老的事。”

长老听罢,几分宽慰,几分怅然,问道:“夷则正月里仙去,如何前几日才来此转世?”朔九望着远处,微微笑曰:“夷则临死之时,曾穿过圣僧僧衣一领。预感君有伤身之难,遂留神魂于僧衣上,助你度此劫。留连累日,方得投胎。唉,谁曾想……圣僧竟仍旧难逃死劫。”

长老不禁暗暗伤怀:“怪道六耳猕猴那一棒,未尝害我性命,竟是夷则护我之故。”感怀之余,又宽慰朔九道:“此乃贫僧命数,夷则有心,可命如何扭转?施主莫要悲伤。”三藏言毕,忽觉如当头棒喝,心中亦颤。昔三藏受血书,远赴仇门,唯求救生母出苦海。而后西去礼佛,偏不信此尘劫命数,执意孤行。今却也说出命数之言,嗟年岁之辗转,终将个孤勇之士,磨成个信命之人。

朔九正不知如何应答,而见一女娃抱着三藏的腿,撒娇道:“圣僧方才说,要听我等说故事。咱们未尝尽言,你便只顾与姊姊言耳。”朔九闻之,戳他鼻尖道:“小鬼头,不得对圣僧无礼。”三藏笑曰:“无妨。”又问女童道:“你叫甚么名字?”女娃未尝启口,却听朔九曰:“他们无名无姓。”长老道:“将军未尝取名于他等么?有个名姓,也好呼唤。”

朔九笑云:“圣僧与我,皆为名姓所缚。实则生我爱我者,乃我母,非温氏也。我这骨肉魂魄,终当消散。容我者,乃天地人间,山河故土,亦非温氏也。圣僧冠了唐姓,便须得远赴灵山;朔九冠了温姓,便须得承袭军衔。圣僧赴一场宏愿,朔九护一方黎民。姓名意味着责任,岂能让我这不相干之人赋予?他们到了人间,转世投胎,终有冠人名姓之时。今时今日,此时此地,何不让他们无名无姓,求个自在。”

长老闻之,首肯心折,内外感服。千万言欲出口,终作一句:“将军所言甚是。”又蹲身与诸儿语曰:“贫僧方才,说要听你等讲故事,实不该舍汝于此苦候,还望尔等宽宥。”那些女童听了,反倒羞涩起来,道:“圣僧既如此说,我们自然不见怪。”三藏颔首一笑,又道:“适才你道人间有三处所在,冤魂聚集。温将军唯与贫僧说了一处,余下二处,犹望诸仙童见示。”

那几个女娃听了,愈发欢喜,争先恐后云:“我晓得!我晓得!”一个道:“这第二处,却在傲来国花果山。”三藏闻言,唬得脸色苍白,忙问:“此话怎讲?”女童曰:“猴属名类,无生死簿载之。若不幸枉死,便也同我等一般,无阴差勾取。故而只得流连于花果山。长此以往,聚作一团怨气,也曾为琉璃王所控。”

长老常听行者言,他那时独闯幽冥,划断生死。曾不思惟,昔年天庭大战,又兼二郎放火烧山。那未尝逃脱者,必为亡魂,此后又归于何处?长老心急如焚,却云:“如此,一旦琉璃魔重返人间,傲来国民,必首当其冲受其害矣。”

众女童曰:“圣僧如何又不记得?当日,那毛脸长老……”朔九横了他们一眼,纠正道:“是孙长老!”众女童相视一笑,与朔九弄巧卖乖一番,复曰:“圣僧与孙长老渡化此地亡魂之后,却于花果山修一座神邸。此中供养心猿禺魈,心猿身死,可人心不死,便仍有灵。引着那花果山数万亡魂,入轮回道。此后,这一处深渊,亦被涤净。”

三藏又惊又疑,暗忖曰:“我昔在幻境中,曾见此石像。只当是金蝉长老留下的,却不意这仙童说,此乃我与悟空所塑。可……此事发生于何时,我怎么一点也不晓得?”长老苦思不得其解,叹曰:“善哉善哉,仙童所言,我实是不记得矣……”转念又道:“左右这两处地界,而今玉宇澄清,再不必为琉璃王所用。到底是贫僧与我那悟空所为,还是旁人所为,于这人间,都是功德一件。”

朔九道:“我闻之,所思所想,也与圣僧一般。无所谓功德积于何身,终是为百姓谋福。言虽如此,可依他等所说,圣僧来此九遭。相隔十世千年,如今竟又至西梁女国。朔九幼时,虽也读过些志怪奇谈,可这事听来,实在是……”

那童儿叉着腰,则嘟然曰:“圣僧与姊姊,未曾认真听说。我等起初便言曰:幽魂不散,有三所在。圣僧何为复至此,自是第三处所在,仍危机四伏。”朔九笑曰:“非我二人不专注听说,实是你们的故事精彩,我等必有所应,方敢静听。你们千万莫怪,继续讲罢!”

那女童这才转嗔为喜,坐在一旁,道:“这第三处所在,乃西牛贺州回鹘族。二百年前,回鹘族西迁,立喀喇汗国。那国中有两个王上,一曰阿斯兰,二曰布格拉。他等发兵剿灭瞿萨旦那国,致使佛国遂没,像庙毁尽……”

小童方画声色,忽见朔九自他额上一记爆栗,笑骂道:“黄口小儿,一派胡言。”女童道:“我何曾胡言?”长老亦轻笑,却曰:“贫僧两年前,曾路经瞿萨旦那国。他国中国民,俗知礼义,人性温恭。家家户户崇尚佛法,伽蓝百有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众庶富乐,编户安业。何来覆灭一说?”

朔九听罢,亦曰:“我先皇达奚令仪在时,瞿萨旦那国与我西梁女国,常有互市。好端端的,你倒咒人灭国,还不该打?”童子颇不服气,曰:“吾等在此已有千年,事关黑暗之渊,件件记忆犹新,如何会说错?”

毕竟不知这女童所言,因何与长老所见不同,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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