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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难以轻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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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上漂了一天,现天色|欲晚,落日溶金半掩于江,群鸟在水影中一掠而过。暮色四合,远处舟火点点,一艘乌篷小船穿荷开萍悠悠划向尽头。

瘦长指节轻轻一挑,粗布帘帐开了一道口,内里明晃晃的烛火在眸中闪了一下。偏了偏头,右手接过灯,不慌不忙的微俯出帐将灯火系在船头。

船夫坐在前方,小船顺流而下,偶尔因风打扰拨拉两下船桨。

东方就这样静立了一会儿,骨骼线条在身侧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利落深刻。墨蓝色的衣袍上绣着暗金纹浪,他抬袖看了一眼,负手将纹绣处藏于身后。

眸光落在船夫身上——佝偻的背、酱黑的肤色、布满老茧的手、隐隐约约的水腥味。

有的时候,过的太舒适会让人觉得羞愧。

“老伯,船里有些松软食物,歇会儿吧。”他俯身微笑着。

船夫打量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便进去了。

此时落日已全部没入江中,瑟瑟红影也收的了无痕迹。水声沉鸣,晚风默语,他目视着前方,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自接过秦双笑后,三人一边赶路一边掩人耳目,水路和陆路混杂而行。今日要出城,行程速度快了些,几乎没怎么歇过,一直在辗转。

秦双笑方才在船里就哈欠连天,东方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撑不住睡倒在船板上了。

这程靠岸后可以先寻个落脚处好好蓄力歇息。东方看着远处的人家,江水迢迢,舟船随波逐流间,岸线望之可及。

他少年时期去过很多地方,也有很多次像这样一叶扁舟漂于江海。有时一眼望不到边,随着水流毫无目的的荡。有时看着渐行渐近的岸线,似乎是有了希望,可上了岸还是陌生一片。

在未知中,最不缺的就是期待与失望。他就这样在反复的期待与失望中慢慢平息了心里的风波,处变不惊。

再后来,他转变了看法。每一次船到岸离岸都是一种邂逅,告别不需要郑重,开始也不需要提前告知。

到了就走,走了就不要回头。

在那样漫长漂泊无际的日子里,他随行随抛。白染衣大概是他唯一抓住不放的人,只是久未出现,他也从未动身去寻。

就像一个虚妄念头一样,始终压在心里,无法付诸行动但怎么都消磨不平。

在他人眼中,东方沉静随和,一视同仁。很难想象他会对谁偏爱。但出现后又觉得如此自然,只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何出现的如此迅捷。

有些东西是说不清的。就像东方少年时对白染衣的情感太过懵懂,只是因为她来的那么突然,又留下的那么深重所以让他记了很久很久。说不清楚到底是心动还是感动。

也许真正的心动是在后来。她带着一身的寂寥孤独站在自己身边。那一刻,东方才意识到她和自己有多相似。

相似到不需要开口就能明白所有。

他心疼她的变化也惊讶于她的固执。

她憎恶着利益至上的世界和没有任何情感的家庭,却始终认为错的是自己。

但错的根本不是她,她的反抗和厌恶恰恰保留住了她最初的样子。

那个真诚的、生动的样子。

东方庆幸于她的勇敢,敢于用孤独和生命的代价来捍卫自己的信仰。

她只是看起来变得冷漠,但她始终在悲悯众生。

穷尽一生在冰冷中寻找温度,在黑夜中追寻光明,遍体鳞伤依旧坚韧不拔。

或许这还不是他爱她的真正理由,但这是她值得被爱的理由。

她有一颗清醒强大而又善良的心。

而这,就是支撑他度过那漫漫无聊的萤火微光。

小船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东方确认徐正海的眼线不在周边后终于放松了些。

他收回目光,还未完全转过身就见白染衣站在低悬的灯火旁看着自己。

回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变成了美好的现实站在自己眼前,东方愣了一瞬。顷刻间眨了下眼笑起来:“站了多久?怎么不出声。”

白染衣也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你的眼神怎么有些……复杂?”

“没什么。在想徐正海的下一步会往哪儿走。”他自然地掩盖过去。

“见招拆招罢了,反正不会太平。”

东方颔首:“外面风大,怎么站着不说话?”

白染衣看着他,“之前没怎么仔细瞧过你的相貌,来看看。”

东方失笑:“瞧出些什么来了?”

“我看看。”说着,她抱起手臂十分专注的辨认起来。

她是真的没怎么瞧过东方的五官细节,她并没有这个习惯,平日里只看眼神和举止。

眼光在他脸上仔细描摹一番后,白染衣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说不出来,好像见过。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再仔细看一遍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东方的五官其实很深刻,轮廓也很清晰。但眉眼间并无尖锐。像浓墨精工镌刻上色而成的合鞘剑,攻击性隐而不发,不笑的时候却有些深沉锋利。

但相貌多多少少会受到性格气质的影响,常日的浅笑会模糊掉他的破风之势,带着中国传统的温和儒雅。

啊。但经常不做人事。

于是那点文雅就有些欲盖弥彰了。既非指点天下的军师,也非居于山林的隐士,更非谈经诵道的文人。却像个老奸巨猾的谋相。

白染衣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她弯了弯嘴角,目光一移便撞进了他的眼里。

这是人体中她最喜欢的器官。人的眼睛中饱含了情绪与心思,走过的路、遇到的人终将蕴藏在眼神中,变成最终的性格与气质。

东方的眼睛很好看,透亮宁静却并不死寂,像清潭月影,笑起来荡开丝丝涟漪。

像现在这样盯着人的时候就有些要命了。深黑如墨,磁石一般吸着人进去。

白染衣不懂这是怎么融合的,明明站的挺拔如玉,温润有礼。但总让人觉得有点危险,就像潜伏在林中的野兽,默而无声的敛息观察着自己。

有些不善。

白染衣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东方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疑惑。

“我吓到你了?”他非常不解。

白染衣不知如何作答,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白染衣见他一边困惑一边试探着抚慰自己,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只是在看着自己,并非不善。

白染衣低下头拍了拍脑袋,“抱歉,过度紧张了。”

东方笑了笑:“船马上到岸,能休息了。”

“好。你也早点休息。”白染衣闭了下眼,有些疲累的进了船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作很累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他的眼神不善,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会不知所措然后逃回来。

这应该是他们这种关系会存在的现象吗?

白染衣心跳的很快。

东方在船外站了很久,直到白染衣进了船篷也没移开过目光。

靠岸时船颠簸了一下,东方才恍然回神,五指早已紧紧攥起了。

蹙起的眉眼间除了不解与担忧,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趁着月色朦胧,三人悄悄进了一间客栈。

掌柜的看着是个体面人,虽然四十多岁有些中年发福的样子,但胡茬刮的干干净净,衣着得体,举止有礼。

一见到东方就施了个江湖礼:“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

“姚掌柜。”东方笑笑回礼。

当初他从顺天来到应天又回到顺天,往返间都是在姚掌柜的客栈中歇息。两人还算投机,对彼此都有个不错的印象。

最主要方圆几里,这是唯一的熟人。住在这里还能稍微放心些。

“这是三位的钥匙。”姚掌柜亲自带着几人上楼送至门口。

“酒水茶点吩咐一声就能送来,夜里换差不用担心没有人伺候。”

“掌柜的费心了。”

姚氏走后,三人两间房准备妥当,秦双笑一沾到床就再也没起来过。东方和白染衣也准备赶紧歇息了。

也许是奔波劳累,这一夜睡得十分安稳。但若不是这一觉太过足实,白染衣兴许就不会错过施救的最佳时机了。

一觉醒来,阳光照亮了四方。秦双笑还在趴着轻鼾,白染衣便轻轻起了床。直到吃完早点、秦双笑都揉着眼睛下楼了,白染衣还是没有看见东方。

照常他是起的比自己早的。

“姚掌柜,您有没有看到东方公子出去了?”她眼皮跳了一下。这种偶然的生理反应让她的心里更加不安。

“没有啊。也许在房里呆着还没出来。”姚掌柜狐疑道:“不过他确实一般都是早起。”

白染衣脑中“嗡”地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用力拍打着东方的房间,喊道:“东方?东方?你在里面吗?”

许久未听人应答,而房间门是从里反锁的,人没有离开。

秦双笑第一次看见白染衣这么大反应,不由自主的开始急躁起来,在白染衣身边大声喊着:“喂!东方公子!你怎么啦!”

“这样不行,你快去问掌柜有没有备用钥匙。”

白染衣盯着窗户后模糊的光影,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腔,除了心跳的“砰砰”声,她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秦双笑转头看到她脸色煞白,赶紧一边喊一边下楼。

她刚一下楼,门就开了。

东方像一张褪了色的白纸般站在门后,只是深色的衣服与他的发色眉眼相呼应,本就极易衬得人雪白。他眸亮如星,面带微笑,极具欺骗性。

“别紧张,我没事。”

白染衣眼睫颤了下,没说话。

她现在的心情和当初得知外婆重病不治时几乎一模一样。害怕、不安。

但是,也许是心里的自我保护太过条件反射了,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没关系没关系,豁达一点”。不过是再和从前一样孑然一身罢了。

但她又实实在在的感到害怕了,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她理不清,一把抓住了东方的手。“怎么回事?”

只是这动作更让她觉得在欲盖弥彰。至于究竟在“盖”些什么,她并不知道。

东方反扣住她,安抚道:“进来慢慢说。”

带她进屋后,东方就松开了。如果白染衣反应快点顺势把脉,就会发现东方的身体状况绝不像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安然无恙。

东方将门重新反锁住,低声道:“中毒。”

白染衣的目光瞬间回到他身上,扫描仪已经开启了功能检测。

东方侧过身笑着将它关掉,退后几步解释道:“毒性不强,最多昏睡加上四肢无力,没有那么夸张。只是这毒引起的病有一定的传染性,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他轻轻抿了下唇想让自己看上去有点血色。

白染衣皱起眉。她前进一步,东方便退后一步。白染衣一直无法近身替他检查,心里有些着急。

“已经找郎中看过了。”东方将床榻边的药包拿过来,“药也喝过了,只是药劲太大没有听见敲门声及时来开门,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就是大夫,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当时太晚了,怕吵到你。幸而毒性不强,现在感觉好了很多。你和小秦千万要注意防范。”

东方所言皆真,只是有所隐瞒。

事发于昨天夜里,隔壁两位早已入睡,但东方多留了一会儿。到应天这一路知道他本名的人不多但必然是有一些的,比如姚掌柜。

他当初跟着江故去往江府时,也是在这儿歇下的。虽然后来江故在他回京时打点好了一切,但这几年过去,恐怕落了记性。

东方在夜里找姚掌柜聊过几句,嘱咐了一些事情。回到房里熬夜画了些图纸便睡了。

凌晨时浑身发烫,在梦中惊醒。脑袋昏昏沉沉,四肢绵软无力。东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像是发烧,却来得毫无征兆。

他猜测是中毒,本想借白染衣的检测仪检查一下,但昨日大家劳碌一天,还是算了。

经过客栈换差的伙计指路,找到了一名很有抱负的年轻郎中,这个时间竟然早早就撑起铺子在清点药材了。

诊过之后东方便庆幸于没有打扰白染衣。

这是一种慢性毒,毒性不强但伪装性高。和普通起热发烧一模一样,若没能及时救治一直拖着,哪怕表面看起来安然无恙,毒性也会慢慢侵蚀着健康直至身亡。

这病具有传染性,潜伏期不定。可能几十年都没能爆发,也可能瞬间就爆发。

就因为这层极好的伪装性,连白染衣的扫描仪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端倪。而只有医者的经验才能辨析出来。

东方忽然想到了半个多月前江故的忽然发烧,但王府其他人究竟有没有被传染并不好说。

至于为什么会在东方身上首先爆发。

东方入虫洞已经三年。郑羽宙如今的身体状况足以证明虫洞对人体的伤害有多大。东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自然无可幸免。

虫洞也像是一种慢性毒药。他的身体自从进入虫洞的那一天开始便慢慢被蚕食着。早已失掉了原有的水准。

白染衣的扫描仪不一定能剥开他体内毒素的伪装衣,但一定会查到他身体指标的异常。

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很不该的。

他不能以自己的身体状况作要挟来道德绑架她。哪怕他根本就毫无此意。

所以他悄悄回了客栈,煎了药服下。只是虫洞的蚕食和毒素的侵蚀让他一时没撑住晃了形,咬着牙困在了梦中。

那是混乱的记忆碎片,将经历过的所有黑暗都通通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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