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强烈，风把所有植物向同一方向掰折，年轻的哄闹声像搅拌中的果酱，把这个时空凝结。

陆言栀看向窗外粉红色的天空，他的脸和晚霞一起印在双层玻璃上，像是被人临摹在一张纸上。

他叹了一口气，今天必须带一个同学回家吃饭，以此向叔叔证明自己的校园生活没有问题。不然叔叔就要和老师面谈，解决他的问题。

可是过往的经历让他没有交朋友的心思，只想不起眼地在新学校度过高中的最后一年。

明德有小学部、初中部和高中部。一个班级的成员可能都是一起长大的，早已经形成自己的圈子，友谊已经饱和，除非某一个出现缺口，需要新人填补空白，不然不会让转学生加入。

抬起头，眼神小心地在这些人身上扫过，他和大部分人都没有说过话，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池砚坐在窗边，笑着和身边人讲话。他惊讶时眉毛上扬到一定的弧度。

听说他的祖母来自国外某个神秘家族，以漂亮的长眉闻名，这一个小小特点漂洋过海间隔几代，重现在他脸上。

终于，陆言栀站起来，攥着手走到池砚面前，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能邀请你去我家玩吗？”他说完发现自己紧张地忘记叫池砚名字，刚想加上去，“池……”

池砚身边的人全部转过来看他。从很久之前，他们四个人就过着不同于班级节奏的团体生活，话题和活动外人难以捉摸。现在，他们脸上是一致的漫不经心，目光搁在他身上，很快移开，像没看到一样。

陆言栀想逃跑。

“好啊，”池砚抬头，“是今天晚上吗？”

陆言栀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池砚面前，有些居高临下。但是这个角度看他，那双眼睛了承接些许阳光，像两颗质地很好的宝石。

“是，是今天晚上，放学一起走。”他磕磕绊绊把话说完，体内一股气时上时下，有时候两种相冲突的情绪会一起出现，陆言栀的内心被尴尬和激动一起冲击。

这时有人从窗口探出身体喊：“池砚，生物老师找你到他办公室一趟。”

池砚站起来，侧身从他身边过去，回头道：“那就说好了，陆言栀。”

陆言栀本来在他经过的时候就紧张地要死，突然听到他的名字，更加不敢动弹。

磨磨蹭蹭回到自己座位，刚刚闻到很好闻的味道，不知道池砚用什么香水。

卷着头发的女孩踢了一脚她对面人的凳子，发脾气：“这人谁啊？”

“大小姐，你失忆了？自己同学不认识。”对面的人也不耐烦，“这个学期转过来的，陆家刚找回来的孩子。”

“陆书聿的兄弟还是儿子？”

“什么儿子孙子，我只知道是刚找回来的。”女孩嘴贫，“在街上看见老头老太太牵一小孩，你知道是孙子还是二胎？”

“嚯，豁然开朗。”

另一个人看不下去，插嘴给了有用信息：“是他那个早死大哥的私生子。”

“哦。”女孩神色微妙，大概能知道陆言栀在陆家的地位，“算不上什么人物。”其实就连陆家这个刚崛起不久的家族，在他们这些老树盘根的大家族眼里都算不上什么。

走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池砚叹了口气。

昨夜梦里，有个机器人告诉他，他是快穿局员工，要扮演推动主角感情发展的路人。

唤醒记忆和植入记忆的感觉不一样，穿书前翻动这本小说的感觉还在指尖，几乎没有挣扎，他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快穿局的工作十分公平，扮演主角和反派的精英需要沉浸式体验，没有戏份的炮灰路人也要从婴儿开始当。

上个学期，池砚在作文里写要做人生的主角。

这个学期，池砚领上路人号码牌，围着真正的主角打转，用在这个世界生活十八年的经验，在剧情动力不足的时候推一把。

言栀──这本书的主角受──需要路人同学回家，池砚上。

需要路人同事帮助，池砚上。

需要路人爱慕者骚扰，池砚上。

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主打来去匆匆兼容并蓄，该冷漠时冷漠，该热情时热情。

明德高中背靠几个集团，校园内部修得跟江南园林似的。二年级的同学在走廊上布置一个展览的宣传图。

学妹把邀请函递过来：“池学长有时间可以来看看哦。”

学校大部分人都能说是收藏家，他们从自己家里拿出一些，展览便多了博物馆看不到的藏品。

收藏家很小气，但是乐于向他们的子女、子女的同学们开放。

学校抓住这个心理，每年两场展，向校外售票。票钱学校赚，回报给同学们更好看的履历，增加申请名校的竞争力。

到办公室的时候，上课铃声响了，他敲门，说了句老师好才进去。

“把卷子抱回去发了吧，我已经批改过了。”老师扶正眼镜，用笔指他左手边的一旯。

池砚点头，弯腰抱卷子，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等一下，”老师叫住他，“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来这一趟吗？”

对哦，明明这些以前都是课代表做。

老师看他脸上一脸茫然，刚想发火，就看到他轻盈盈的目光注视着他，完全的信任。

在贵族高中，见多了桀骜的学生，没见过这么听话的，老师放缓声音，“卷子和课本上不要出现与知识无关的东西。”

从后门进入教室，池砚拿出课本和笔记本，眼睛看着黑板，手在纸上画画。

死性不改。

过道旁的祁寒山扔过来过来一个便利贴：【他找你干什么？】

【没什么，取卷子。】池砚写完，扔回去。

【没劲，怎么不让别人取？】

池砚把自己的卷子递给他，巨大的蜘蛛让祁寒山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啊！】

【水蛛，它可以运输空气，在水里织出气泡。】池砚画了一个气泡过去。

祁寒山觉得好神奇，拿着池砚的卷子仔细观察。

池砚盯着他一会儿，缓慢意识到，他的这位朋友，就是主角攻。

【怎么了？】主角攻的纸条飞过来，从早上开始，池砚就怪怪的。本来想约他晚上逛公园，结果他要跟一个转学生回家。

这两人认识吗？

池砚小声叹了口气，不传纸条，小声说：“没什么。”该怎么告诉朋友，自己昨天晚上阅读了他的一生。

书里的这个人只有青春，池砚看到故事结束，再一翻页，就是垂垂老矣的他。

放学后，陆言栀以最快速度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把手放在空无一物的桌上观察池砚。

池砚一边和靠在他桌上的朋友说话，一边思考带什么功课回家温习。没多久背好书包，目光寻找陆言栀：“走吧。”

陆言栀点头，快步过去，走在他身侧。背后有许多人在看他，陆言栀挺直腰板，他以前也只敢远远地看，当时现在他成了当初自己羡慕的一员。

校门口的停车场停满豪车，和车展没什么区别。陆言栀带着池砚到陆家的车前，弯腰就要给池砚开门。

池砚用手臂挡住他，“你看周围的同学。”

“怎么了？”陆言栀脸上一派天真。

池砚：“他们的司机都等候在车旁为他们开门。”陆家的司机却坐在车里，在这个颇为封建的上流圈子中摆出独立雇员的姿态。

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都落在陆言栀身上。

他们敏锐捕捉到一条信息：陆言栀是陆家不受重视的孩子。

日后的伤害可能由此而起。

“没关系，”陆言栀笑道，“我自己可以来，不用麻烦别人。”

性格软弱、温和善良的主角，别人会欺负他到学会反抗为止。

池砚不看他，转而把目光投向驾驶座上的司机。他的目光没有压迫也没有愤怒，像一面镜子反射出司机心中的微小恶意。

司机坐不住，下车帮陆言栀开门。

路上，陆言栀一改在学校里的沉默寡言，尝试和他聊天，池砚听讲，极为捧场。

车子进入陆家宅院，平稳停下，池砚先从车里跨出来，“车开得好。”他本来是容易晕车的体质，一路上都没有不适。

“陈叔在陆家很多年，肯定厉害。”陆言栀刚到陆家，但把所有人的事都记在心里。

“小少爷过誉了。”陈叔勉强笑了笑，心里想自己一把年纪越活越糊涂，居然给一个小孩难堪。

看着两个人往房子里走的背影，陈叔心中微微触动，大少爷的私生子突然出现，确实打破了以二少爷为中心的陆家原有的平静。

不光是他，这所宅子的所有人都觉得，陆言栀无益于陆书聿的生活。

陆言栀走在路上很兴奋：“陈叔跟我说话了，还是头一回。”感觉这个家的大门向他开了小小一道缝。

仆人们在停车场进行交接，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仆带领他们穿过一楼大客厅、会客室，带到放着大屏风的餐厅。

池砚洗完手，坐到指定位置，“你们家吃饭好严肃。”

“平时不这样，平时我在小餐厅吃饭。”

“他们没告诉你今天在这里吗？”

“没有啊。”

大屏风撤下，陆言栀以为陆书聿要来了，急忙站起来。

池砚跟着站起。

几个男仆女仆推着餐车进来，在空荡荡的餐桌上布置鲜花和餐具。

池砚移开眼，有人能从这些豪门贵族的用餐仪式中感到优美，但他看过去就忘了。

饭吃到最后，陆书聿也没来，陆言栀解释：“叔叔公司有点忙。”

池砚理解，地位越高的人越容易爽约，因为他们大部分承诺都停在嘴上，根本没有在脑子里转一圈。政策都会朝令夕改，何况是个小小约会。

但是厨师手艺很好，池砚吃完正餐还能吃两份甜点，到后面，陆言栀停下动作，看他在甜品间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