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闲原只是想着，上仙此时及时回了水云身，和过去他的选择不同，会不会对他的记忆造成改变，可显然没有，这终究只是一个幻境罢了。
起身后，他对谢玉折说：“谢玉折，你又欠了我一条命诶。”
谢玉折迷糊问：“又？”
“我有很多次想杀你都没杀。”
“多谢你。”谢玉折诚恳地谢过。
山洞口那个和柳闲极相似的背影，这个“国师”，和柳闲，他已经完全理不清他们的关系了。
不过治伤要紧，他刚才一直像个无意识的观众在看台上戏，此时终于能够动弹，他指着自己的脖子问柳闲：“你这里疼吗？伤得重吗？”
柳闲笑着摇摇头：“他要打断的是你的腿，我怎么可能有事？”
谢玉折皱着眉：“可那个人对你也很有敌意。如果他真的想要杀你，你能胜吗？”
他突然懊恼自己的弱小，他不能说出“我能胜之”的话，只能问柳闲是否能胜。他于柳闲不过是个连好看功效都没有的拖油瓶。
柳闲收敛了笑意，答得认真：“既然没发生这种如果，那我就不知道答案。”
瞳孔里浮现百年前的雨夜，他道：“你也不用害怕，他只是过去某人在这的留影而已，不会对现在造成影响，他改变不了你什么。”
他无所谓地耸肩：“而且他和我一样，马上就要去坐牢了。”
谢玉折放下了心，他问：“这个人看着身手不凡，长居高位，他是谁？”
他原以为那人就是柳闲，可见那人对柳闲的态度后又否认这件事，毕竟看不见脸，或许只是和他身形相似的别人。
“他呀，”柳闲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说：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要我说他就是我呢？”
即使易了容，柳闲脸上也总带着轻松的笑意。从前杀意不掩的上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淬毒冷刃，如今看着却更像是一把毫无危害的生锈刀鞘。
没人能看清里面装的什么。
风吹动谢玉折身上银铃叮叮响，代替默然的他做出了回答。他信吗？还是不信呢？
柳闲再度朝他发出邀请：“你看，都说了我是天下第一的剑客。要不要跟我学剑？”
谢玉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此番出行，只是奉了皇命，寻到国师。”
这些波谲云诡之事于他毫无关联，他知道自己只是被柳闲带进了一场不属于他的绮梦，在这场梦里他没能力出演任何角色。梦破开后，他就又会回到无仙的下修界。
“好吧。”柳闲回过身，悠悠游游地往前飘：“那你应该回不去了。”
这段记忆里的他正是强盛时期，若是他们动起手来，谁输谁赢并未可知，还有可能造成无为天的坍塌。
为了和过去一较高下而陷身虚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柳闲都没那么傻。
脖子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掐紫，颈椎快断了一样的痛感让柳闲嘶了好几声，他艰难地转头骂道：“对自己都下手那么重，疯子。”
摸出一块破碎的镜子片，他心疼地端详着自己的脖颈，同时又不甘心地问：“跟了我怎么委屈你了？”
那姿态，那语气，谢玉折觉得自己好像花楼里舞动京城的名伶，拒绝了纨绔的赎身……
“你看，你要是不和我待在一起，能遇到刚才那样强悍的人吗？”
谢玉折回忆起那人杀气腾腾的模样，冷静道：“可是他想杀我。”
“死到临头才能激发潜力。”柳闲认真说，可谢玉折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任由他瞎诌。
他搬出另一张牌：“杨徵舟能助你一臂之力，他很有钱哦。”
谢玉折摇头：“杨仙君产业遍天下，不好用如此琐事打扰他。”
“迷花岛周家和我关系匪浅，要是你受伤了之后找他们拿药——应该会贵上几倍，激发你赚钱的动力。如何？”
“……我内在的动力已经足够。”
细致地为颈上淤青涂上药膏，柳闲拿出一条舒适的布条缠上脖颈，遮盖好后，他无奈叹道：“好好好，那就以后再说。”
同心护身咒未解，他也不急于这一时，权当与过客一同消磨时间。反正再过几日谢家倒了台，谢玉折无依无靠又想报仇，他再出现，阻碍他前往群青宴的路，入不了仙宗，他只能跟着自己。
思及此，柳闲手上的动作激动得越来越乱了，他道：“谢玉折，先来帮帮我。”
谢玉折闻言看去，看到柳闲左歪着头，手里松松握着一根冰丝绸带，露出一节白皙如玉却有斑驳血点的修长脖颈，连带着流畅的脊背线条若隐若现。
他垂着眸，轻咬着绸带一边，指节泛白的手指翻动，却许久都没能自己成功打个好看的结。
更加显眼的喉结随着轻言微动，柳闲歪着头，把绸带地另一边放到谢玉折的手心里，口齿不清道：“结放在正面太丑了，帮我系在背后去。”
“丑吗？”谢玉折的问题脱口而出。
他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不知所措地眨眼看着柳闲。
碰到柳闲冰凉的手指时，谢玉折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知不觉地紧攥着那段与他相连的绸缎，连带着禁锢住了柳闲的指节，依赖上面透着冷气的体温。
柳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眉抽出了手，在谢玉折眼前挥了挥：“怎么傻了？”
前一个瞬间的柳闲像夜半被雾沾湿了的竹里梦，直到被熟悉的戏谑浇了一盆冷水，谢玉折才大梦初醒，他点头道好。
柳闲似乎不太会束发，此时他随意扎着个马尾，有几丝黑发没束上，便散落在了颈间。
若是直接这样系结难免会扯到他的头发，谢玉折伸手拂起这几缕发，想为柳闲重新束发，可又想到柳闲或许不喜欢别人管他的闲事，最终没开口。
指尖碰到柳闲温热的皮肤，他手指勾扯几下，一个精巧的蝴蝶结便出现在了柳闲颈后。
柳闲赞道：“小将军如此熟练，看来不少为心上人系过结。”
谢玉折茫然好似堕云雾，他摇头道：“我未曾有过心上人，但似乎的确为你梳过妆。”
“咳咳咳！”
柳闲突然被呛了好几声，哑着干巴巴的嗓子道：“你、你这话说的……其实，下次你可以把两句话分开说。”
他发现，谢玉折脑袋有问题，总是能不经意间认真说出把他大牙惊掉的话。
谢玉折却不避讳，只目光炯炯，眼神快把他刺破：“可是是真的。刚才那个人走后，我突然多出来了一段在竹屋里我为你束发的记忆，你记得吗？”
“你记错了。”柳闲严肃地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所在的回忆，是怨鬼堕落之后，他们浓厚的怨气将记忆铸成的幻境，凡人在这种虚无之境待久了，很容易受到污染。”
谢玉折悟了，他敛下神色，话尾竟然有些失望：“所以这段凭空出现的记忆是假的。”
柳闲打了个响指：“Bingo！所以我带你去除妖。”
谢玉折常常听说上修界的仙君降妖除魔，却从未亲眼见过。他眼中微光闪烁，迟疑很久后，低声道：“可我不会法术，只会拖累你，我不愿如此。”
柳闲微微弯腰，侧头看着满面落寞的谢玉折，歪头问：“谁说的？仙君我貌美体弱又怕脏，当然需要一个不怕脏累的好帮手。”
我们在一起福煞中和，我不在就怕你捡机缘，你最好一秒都不要离开我。
没给谢玉折拒绝的机会，恰巧路过一家食肆，他摸了摸肚子，停步道：“我饿了，你呢？”
谢玉折后知后觉感到饥饿，他抬头看着眼前平地而起的高楼，问：“虚无之物也能吃么？”
他又看向柳闲，想问辟谷之人也会饿么？
柳闲想说，是不会的，他只是怕谢玉折饿了又没长嘴，直接就饿死在原地了。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他扯着谢玉折腰身挂着的芥子袋，强硬地把他拉了进去，而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位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