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按住她!”
烈火焚心,修为自废,生息渐绝。人生忽如一梦,细雨恍惚间记起无数个画面。
“你这人,怎么不知道还手呀?”
“多谢相救。”
“喂,你从哪儿来的?”
“荒野大泽。”
“你的家人呢?”
“孤儿。”
“啊?那要不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清风阁,那里可好了。”
“嗯。”
“你是不知道!凡去过清风阁的人,便哪里都不会再去。”
“哦。”
“对了,你叫什么?”
“没有名字。”
“咦,我好心给你起个吧!”
“好。”
“‘细雨’,你觉得如何?”
“细雨?”
“你不喜欢!”
“我叫细雨,那你呢?”
“我是微风啊!”
……
“细雨,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细雨永远陪着微风。”
微风细雨,不离不弃!
回首往昔,白马过隙。
仿佛累竭,细雨缓缓闭上了双眸。
“姑姑,怜影她——”
“我去禀报主子,你们将她厚葬了。”
听说怜影死了,本就烦心的李星月豁然坐起,面色不善道:“她一向忠心耿耿,再者如何向怜卿交代,这到底怎么回事?”
怜影爹娘遭奸人所害,李星月亲自将他们兄妹从火坑里救出。
尤其是对怜影,可谓是精心栽培,细致呵护。
怜影在她心里,地位更与其他人不同。
然而,这个曾经“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忠仆,竟为了敌人背弃她。
难以言喻的恨怨,伴随着回天无力的悲痛,似把钝刀慢慢将李星月斩杀。
似乎所有人都在离开,就连即将唾手可得的霸业,一朝娇蕊雨中散。
“主子,怜影知恩图报,这些年在清风阁尽心尽力。但人非草木,再无情冷血的人,也会因爱不顾一切……”
迎上玉姬的泪眸,李星月像是被蛛网困住,呼吸不由得急促:“那你呢,玉姬爱着谁?”
某一刻,顿感再无法抑制自己的思慕。玉姬骨节作响,拳头紧攥,渴眸紧闭。强忍住心绪,哑声苦笑:“奴才运气差,这一生没有遇到该爱的人。”
朝菌没有晦朔,蟪蛄从不春秋。
“世间情爱,于本宫看来苦多于甜。玉姬,这是福分呢!”李星月言罢,重重叹了口气,继而拂袖离去。
原地驻足的玉姬,若有所思的怅然。她心口涨得发痛,有些东西叫嚣着要从心底深处的暗渊里冲出。
她和公主相识,其实要早于夏惜栾。
初次相见,陈宫幽静的水塘畔。独默绽放的硕大莲花,轻采插至小公主的软髻后。
夏末微服出游,野渡无人舟自横。连绵惊雨突来,她们共赏萤火漫野。
人生苦短,韶华易逝。
*
“我乃杜侍郎家的三小姐,请问你是谁啊?”
尹千雪羽睫半垂,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怀中的妇人,温柔细腻地哄慰:“尹千雪!”
“倒是个好名字,但我得回家了,不然娘亲会生气的。”
杜若兰抬头望了眼绮窗,猛地“啊”声惨叫:“那儿藏了个人,一定是鬼。”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淡然地瞥了眼,尹千雪旋即将视线收回。
“好面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姑娘——”
“哼,不知真疯,还是假傻!”李星月毫无怜悯地打断她们。
下一刻,尹千雪则毫不客气地回怼:“请你出去,我们不欢迎你。”
闻声,李星月脸色倏然苍白,眼底没由来的泛起涩楚。
“本宫是你的生身母亲,你对本宫何曾假言辞色。尹千雪,你扪心自问,入行宫以来,本宫待你如何!”
“你囚禁我的师姐,毒害我的故交,甚至即将发兵绞杀我曾经的挚爱。你一口一个‘本宫’,高高在上又喜怒无常,视他人性命如草芥……”
“你就这么看我?”李星月嗓音陡然阴鸷。
“言尽于此!”
李星月瞪着抱成一团的两人,凛厉地直视着她们,抱臂讥讽:“你若不想殷千陌出事,那就乖一点。”
“你将师姐怎么了?”尹千雪止不住有些细抖。
“我要你亲笔字书,明日一早昭告江湖,邀名门正派联合围剿秦若影。”
满室死寂,无人作答。
尹千雪愁郁难纾,李星月神色愈发舒爽,她恶毒的俯身道:“本以为稳操胜券,秦若影自持人定胜天,殊不知仇盈盈怎会向她。太子党,如何与叛军同心,早晚过河拆桥。”
尹千雪佯装不在意,一瞬失神:“我与她再无瓜葛,何必讲给我听!”
身后当即冷嗤,李星月受挫而去。
细雨飘遥,晨钟暮鼓。
太子李承明鲜少离开京都,此次受时局所迫,仓促赶赴祁阳。
举目四望,长公主的行宫堪比东宫。
处处雕梁画栋,高楼雅阁连绵。奇花异草不胜数,护卫森严出乎意料。
“今日愚弟方知,长姐过的竟是神仙般的潇洒恣意。不比愚弟,终年在父皇面前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性命不保。”李承明嘴角微勾,一如既往的谦和。
李星月懒得同他敷衍,冲一旁的玉姬使了个眼色,很快硕大的卷轴铺展开来。
“江南六郡归本宫所有,咱们隔江分治,你欲如何?”
李承明不动声色的望着舆图,沉眸低喃:“天下赋税七成在此,长姐莫不是太贪心了!”
“也罢,咱们换一换。”
这……
“都道是寸土难丢,长姐当真忍心——”
对面人乍掩朱唇,嫣笑妩媚:“承明所言极是,那不妨让姐姐一回。与其风云突变,莫若李氏子孙继续称王作霸。”
“自古王权从不旁落于女人,并非承明舍不得让,只仇太傅为首的肱骨之臣无法接受。”
“可笑!承明太不了解世情,想来你们怕的不是女人。不过怕赖以依仗的权威一朝打碎,可公道不在人心,诸事皆在实力高低!”
李星月挑眉调转脚尖,高高扬起美艳的下巴,梨涡盈盈,眼波流转。接着一把拽起太子的衣襟,长眸睥睨:“父皇宁肯选你这个废物,都不愿直视本宫一次。至于那些所谓的肱骨,多为酒囊饭袋。”
“王图霸业谈笑中,长姐斤斤计较的到底是什么?”
“一切!你们宣称立嫡不立长,但本宫的生母乃中宫皇后。后来又是立贤不立嫡,可若无本宫这些年的殚精竭虑,万恶的李氏早成黄土一抔了。”
李承明向来畏惧这个姐姐,此刻待视线落在那张慧黠的俏脸时,他气息剧烈不稳,良久只得勉力堪堪收回左手。
这天下迟早是自己的,李承明只当她疯了,眼下不容翻脸,“听闻长姐有个江湖娇女——”
明知他刻意转移话题,李星月依旧张扬自若:“怎么……承明嫉妒了?”
“我是来同长姐合作的!”
李承明窝着一肚子气,隐忍不发地暗恨。
“听说叛军已连夺三郡,照这个速度,岂不很快打到祁阳。”
听到这里,李承明略整衣裳,皮下肉不笑的回答:“据细作回禀,叛军不日抵达祁阳。”
“是吗?”
廊灯缱绻,忽然一道凄厉的惨叫划破寂夜。
“主子,您的手脏了。”
“抬出去。”
记忆溯游亘古,皑雪压红梅。
“父皇,您为什么不相信母后呢?”七岁的小公主苦苦哀求,一双膝盖早已跪的青紫。
“来人,快把公主带走。”
“您错了,母后根本就没有行巫蛊害人,是丽姬欺骗您!”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小公主的脸上,她不可置信地凝着素来和蔼的父皇,对方俨然不复从前,嫌恶至极:“贱婢竟敢如此歹毒,教唆公主目无尊长。来人,将其直接赐死。”
“不要,求您了,阿月再也不忤逆父皇了。”
……
小公主的娘亲,可从不是什么贱婢。
皇后原为昭平寒彝的至尊公主,她生来众星拱月,生平亦未受过委屈。
春水碧于天,落樱满地香。
一日,邻国皇子李岱绪借治病来到昭平。
那俊美病弱的玉面郎君,此行的目的是要获取昭平的帮助,以此来篡夺兄长的皇位。
春林花多媚,艾草知暮霭。
昭平的公主性情爽朗,眉目深邃极具风情。饶是李岱绪向来黑沉漠然的眸子,此刻不免眷恋缠绵。
只是可怜的公主,并不晓得面前这位玉面公子心底的鸷想。
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工具。
她以为的人面桃花相重逢,却乃对方春风恣意廉薄性。
“我们昭平从来都是女人当家作主,既然你的兄长如此昏庸残暴,我定劝母后助你一臂之力。”
“我的妖妖,真是这个世上最值得珍惜的姑娘。”
“李郎,我有身孕了。”
“噢,那妖妖随我北上吧!”
“听说你们哪里的男子贯爱三妻四妾,而我们昭平则一女多夫。李郎,你既一心一意待我,此生妖妖亦满心念君。”
……
“请皇后娘娘饮下杯中酒,莫辜负良辰吉日。”
虚妄中,笑得明媚的女子胸口淌血,背靠着猩红滚烫的铁架,强支起站都站不住的身子,素手溃烂,风骨依旧:“李岱绪,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化成厉鬼也要在地狱诛杀你。”
母后去了没多久,南下的大军一举歼灭昭平。
李星月浑浑噩噩,佯装不知的苟存,可后来丽姬不仅没有得到惩罚,甚至她的儿子成为了太子。
过往历历在目,无论是亲情,亦或者感情,她从来没有被满足。
李星月斜倚窗台,眼神虚空地眺向外面的乌蒙逶迤。
生为蝼蚁与投身贵胄,某种程度上,喜怒哀愁悲伤痛苦都是一样的。
连心通过密道闯进来时,回顾半生的李星月,极为平静:“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狡诈阴毒却又孤注一掷。”
“少废话,李星月你手上沾染了多少人命,简直罄竹难书!”
说着,连心竖起长指“嘘”了一声,“听到了吗?起义军马上就要攻进来了,仇太傅一辈子俯就你们李氏,没想到关键时刻,酸儒宁抛雅名惜苍生。”
“哈哈哈,连心你告诉本宫,完璧无暇的人在哪里?”
连心似乎很意外,她神情一滞:“人无完人,但至少不会如你这般偏执卑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抛弃自己的孩子。”
李星月强打起精神,深呼一口气:“也罢,我此生只负一人。”
无暇关切,连心直接朝对方生扑过去。
李星月回眸窥了眼铜镜,缓缓抚上自己开始腐烂的脸庞,慵懒地启唇:“时间还来得及,你走不走?”
“这种人,岂会舍得死。
“死到临头,还在演!”
“不识好歹,我李星月即使死,也要死在自己手上。”
连心沉眸思忖,恼她惺惺作态,于是非但没离去,反而竭力与之厮杀。
“咣当”炸响,玉姬悄然站到了连心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化用先秦庄周《逍遥游》,原句为: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