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司礼怔了一下，思索着要怎么开口，就见人又重新闭上眼，睡了过去。

回光返照似的。

他长舒口气，站起身，用薄毯搭上纪言的腹部，再将毛巾放回卫生间，轻手轻脚出了门。

回到自己房间后，叶司礼打开空调，一头钻进卫生间。

水流哗哗而下，冲走了心头的燥热，也将思绪带回多年之前。

第一次见纪言的时候，大概是六七年前吧。Z城，那个出了名的狠抓教育的城市。

那时候叶司礼刚上初一，也刚到Z城。读的学校是市重点，初高中部隔了条马路。住的公寓离学校三条街远，照顾他的是一位帮忙烧饭打扫的阿姨。

到了冬天，五六点天就黑透了，初一的学生却到七点多才放学。

每天放学回家，他都会路过一条巷子。巷子里没有灯，只有巷口有盏老式搪瓷路灯。

那天他跟往常一样回家，路过那条巷子时，看到里面在打群架。

一群人中他一眼就看到那个高挑劲瘦的身影，嘴里叼着烟，打人狠得不行，动作又流畅，看起来像是经常动手的。

他当时只是好奇，多盯着看了会儿，就见那人打完后转身出了巷口，敞开的羽绒服里面，穿着的是跟他同校的高中校服。

后来他在校方处分公告栏见到这个长得好看的恶霸，名字叫纪言，上高二。

他还听说恶霸是高中部的校草，特别受女生欢迎，成绩也好，所以学校对他的某些行为就睁只眼闭只眼。

那时候叶司礼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这些，他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

因为是外地转来的，话不多，个子也矮，他一直被班里其他人排挤。再加上那个年纪的孩子开始有了攀比心，他穿的鞋用的东西被特意换成低档货，更成了男生之间嘲笑欺负的对象。

好不容易熬过一学期，在新学期开学前，他向父亲申请回到S市读书，却被拒绝。而拒绝的理由是，在S市他会得到不应有的优待。

于是在开学的那天，穿着崭新的校服却被同学泼了墨水，他放学后没走回家的那条路，而是去了最近的一条河。

几乎没有犹豫，他直接跳了进去，也很快就被人捞了上来。

那人捞得很费力，差点两条命都葬在水里。但那人力气贼大，死死拽着他往岸上划。

那人就是恶霸纪言。

“哒”一声响，水龙头开关被调到最大。叶司礼一只手撑在淋浴间的瓷砖墙面上，感受着猛烈水流从头灌到底的窒息感。

就像当时在水中挣扎时那样。

被救上岸后，两个人都没说话，而是躺在地上大喘气。其实他在跳下去的瞬间就后悔了，奈何不会游泳。

但所幸被救了上来。

后来他被纪言拉着站起来，一路送回家。

临走前，纪言把头凑到他跟前，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世上一定有值得你留下来的东西。如果你还没发现，那么‘发现的过程’也是很有趣的。”

以至于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叶司礼都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纪言时，对方肆意又张扬的模样。

也一直记得对方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心里。

洗完澡出来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叶司礼下楼去厨房热了杯牛奶，拿到纪言房间，半哄着人把牛奶喝下，这才回了房间休息。

也多亏了这杯牛奶，纪言在第二天中午醒来时，难得的没有胃疼。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听着窗外暴雨倾泻，间杂着一两声暴雷，又翻了个身，阖上眼继续睡。

大脑依旧有些昏沉，口腔内也残留着酒精味。

昨天好像也没喝多少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脑中却陡然冒出一个画面——

近在咫尺的俊脸，温柔深邃的眼神，逐渐靠近的气息……

…………

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纪言“唰”一下坐起身，双手抱紧脑袋。

不对劲不对劲！这是什么画面？！

大脑CPU在疯狂燃烧，却死活想不起来前一晚发生了什么。

他随即起身下床，拉开窗帘，点了根烟让自己冷静一下，顺带摸出手机。

微信消息爆了，主要来自一个名为“戒网瘾俱乐部”的群聊。

纪言不记得自己进过这种群，随手点进去，翻到未读消息的最上面。

【CX：吃午饭了啊，没人下来？】

【CX：不是，这都几点了，不会都没起吧？】

【CX：？？？@Y@阿K@小狐狸@Leif@巾凡吭个声啊】

【CX：两点训练，迟到的人罚款500！！】

……

纪言默默看了眼手机最顶上的时间，将近一点半。

还好，来得及吃个饭。

他点开群设置，一键屏蔽群消息，最后便洗漱更衣，下楼吃饭。

等纪言进了餐厅，他看到慢条斯理吃着海带的孔肖。

整个餐厅里有一张大圆桌和两张长方桌，孔肖坐在圆桌旁，餐厅里没旁人。纪言盛好饭菜后，也端到圆桌旁坐下。

见他坐过来，孔肖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又低头下。

“怎么了K哥，这是有什么想说的？”纪言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接问出声。

孔肖咽下一根海带，问：“你昨晚没事吧？”

纪言：“呃，还行吧。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跟孔肖接触不多，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他发现这人几乎很少开启话题，也很少拓展话题。

那既然对方都怎么问了，指不定是昨晚发生了什么。

孔肖语气平淡，难得话多了一回：“看你被阿叶抱着进屋，我还以为你快不行了。”

纪言：“…………”

麻了。

他甚至不敢追问下去，生怕再听到什么更劲爆的料。

这种惊悚感也一直持续到他进入训练室，见到叶司礼本尊。

本尊正靠在桌旁跟贺帆说话，眉眼弯弯，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见纪言进来，他眼神一亮，笑得乖巧：“言哥。”

纪言朝他“嗯”了一声，突然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画面，脸颊有点升温，随即用手抵着鼻尖轻咳一声，走回座位坐下。

怪得很，又有点尴尬，就很烦。

训练从两点开始，第一个小时是个人训练，后两个小时是团队训练。到五点结束后，会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这个时间点，一般各战队队员会去找队内医师，调节一下身体状态，再去吃晚饭。

纪言还没体验过TSC的医师手法，于是下午场的训练一结束，他就起身准备前往一楼理疗师。

“言哥等我！”黎尧也连忙跟上，一手搭上纪言的肩，凑近到他耳边说，“我最近听到一消息，你猜怎么着？咱们那打假赛的前队友前几天开直播，卡BUG刷龙又被封号了，你说这人……”

二人从座位上一路走向训练室的门，纪言正侧耳听着黎尧说话，就被叶司礼叫住。

“怎么了？”纪言问道。

叶司礼走到两人面前，搭着黎尧的肩把人拎走，对纪言说：“我跟阿黎讨论一下最新的野辅思路。”

然后就把人摁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阿黎：“啊？这么着急吗，晚上训练再说不行？”

纪言现在处于看到叶司礼就内心复杂的阶段，也没多说什么，自己下楼去了理疗室。

战队医师三十出头的年纪，性格温和，说话节奏也慢。一进理疗室，他就让纪言把上衣脱了。

纪言：“？？？”

这怎么跟他之前战队里的调节过程不太一样呢？

脱完后他趴在一个专业按摩床上，那位医师开始针对他的肩颈、腰腹和手臂逐一进行疏通。

过程之酸爽，一度让自认为忍痛能力十级的纪言都要嚎出声。

在结束了将近半小时的“折磨”后，纪言明显感觉到身体舒爽许多。

他对许医师的印象一变再变，并在吃晚饭时告诉黎尧，队内医师的手法一绝。

等到了晚上七点，五人再次进行新一轮的团队训练，时长为三小时。再之后是两小时的个人训练，结束后就是队员的自由时间。

签了平台直播合同的人，多少会利用这段时间补点时长。

战队内中野辅三人都有直播合约，上单和AD没签。

起初国内最大的游戏直播平台斗鲨也来找过纪言，想跟他签订直播合约，并给出了丰厚的待遇。

但是对于纪言来说，这么一来只会增加手部损耗，他也就没答应。

训练结束时已经深夜12点多。

他出了训练室，搭乘电梯上了三楼。电梯门一开，外面杵着个人。

这个点其他人都在楼下开直播，上单大爷也早在第一时间不见人影，整个三楼空寂寂的。

看到叶司礼的瞬间，纪言怔了一下，视线不知道往哪儿落。他走出电梯轿厢，听着电梯门在身后关上，问道：“有事吗？”

叶司礼的表情透着无辜：“言哥，你今天一整天都没理我。”

他又露出一副可怜小狗的模样，让人看了就不忍心拒绝。

纪言心虚地移开视线：“今天第一天战队训练，有点累了。”

他确实有在回避跟叶司礼的接触，但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单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他确实是遇到了什么困惑。出于本能，他是要规避掉这些风险的。

但这种理由显然不能让小狗信服。叶司礼依旧拦着他：“之前说好要带我出去玩还算数吗？”

瞧瞧这话，都多大人了，还要带着出去玩？

纪言无奈扶额：“算数。但是最近应该没时间吧。”

叶司礼听他这么说，唇角越发上扬：

“言哥，我们战队周日下午是休息时间，所以这周日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