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地蚁层中心路1号，一栋潮黑坍破的蘑菇屋。
“谁呀？谁来了……”一个仿佛苍老了几百年的声音如厚厚的浪涛拍打着叶离情，叶离情缓缓睁开眼睛，她站在一间破木板钉成的旧屋前。
随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她耳边悠然响起：“没事的，进去吧。”叶离情听话的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霉臭的汗酸味儿直冲过来，叶离情后退一步，半晌适应了一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去。里面昏昏暗暗的只能看清一些东西的轮廓。
叶离情小心翼翼走近些，却见一个瘫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老太太猛地睁开灰白丛林后一双通黑的眼睛，眼睛下是一张若隐若现的灰白的脸。
叶离情吓的一声惊叫，身子一仰后退两步。
苍老如残钟的声音再次响起“青青的朋友啊……”
叶离情机警的问道：“青青？是谁？”
“昨晚青青给我托梦了，让我一定照顾好你。”老人没有回答叶离情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叨念，声音柔和许多，灰白的脸铺上一层慈祥。
叶离情消去了恐惧，曲下一膝盖半蹲在地上问“您是……”
“我是？我好像姓陈吧，不记得了，也不重要，你叫我阿婆就行……”老人游动着昏黄的双眼，将身前的叶离情打量一番。
“哎呦，丫头快起来。”见叶离情还单膝跪在地上，忙拉叶离情的手，叶离情不自觉的将手后缩一下，老人的手冰凉枯瘦。
来，坐到我旁边，叶离情起身坐在旁边，椅子粗糙不稳。
老人还在叨念“青青这个丫头，竟然走在我前面……”
叶离情静静听着，没有打扰，手还被老太太握着，感觉没有那么凉了。只听到咔哒一声，
房梁上的一盏小灯晕着昏黄的光亮了，叶离情才看清老人的长相，青白的脸上雕着层层褶皱，深深的眼窝上是两条向上挑起的灰白的眉毛，年轻时应是个英气爽朗的人，手背上布满棕色的褐斑，突出的骨节间是结痂的皴裂和硬茧，那是岁月给她的委屈。
叶离情昏暗的灯光环顾一周，自己原来坐在一个铁皮桶上，屋子里所有的摆设藏在黑暗里。
“阿婆您说的青青是谁？”叶离情问
老太太哑哑的笑了两声：“这个孩子……她给自己改名字叫杨渡。”
“杨渡！”
“她原名叫柳青青，他父亲姓柳。她啊从小嫌弃这个名字，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叫杨渡，我总把青青当小名来叫，她爸爸死的早，妈妈和姐姐疯癫了。
多久没见青青了，我呀老了什么都记不住了，唯独忘不了青青小时候。她从小倔强，和别人对着干，身上常年青一块紫一块。
她失踪一年时爸爸死了，哎，要是他爸爸早死一年，就好喽……这个世界很多人早死一点更多的人也会好过些……青青说，你的家人会很快找到你，让你先在这里，在这里就在这里吧。”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杨渡……在哪里？”叶离情小心翼翼的问，
“不知道……不知道，人死了去哪，活着的人是不会知道的。”老太太摇摇头沉沉的说
叶离情听到那个“死”字，思绪瞬间枯萎，透过眼睛变成荒漠，只有她最后见到的杨渡腹上的那条疤像荒漠里的一条蜿蜒的茂盛的藤蔓，缠裹着她整个人，生机勃勃触目惊心。
“天亮了……对面的小山丘，是青青之前最喜欢去的地方，一个人一待就是一天……”老太太抬起头像念佛经一样自言自语
叶离情也抬起头，原来门一侧有个小小的格子窗户，透着灰蓝色的光。
叶离情盯着那窗户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出屋外。
此时她才意识到她以平视的角度身处地蚁层，以仰视的角度看都看不到天梯层，天梯柱就在跟前，像个长了无数条腿的庞然怪物，身子高耸入云，他们站在怪物的脚边。
屋子被一条积水浓浊乌黑的阴沟包围，叶离情回望四周蘑菇一样的屋顶隐约连成一片，就像长长的一条路上突起的密麻的鹅卵石，地面藏在灰蓝色的雾霭里。
脚下是一片暗沉的沙土，沙土下究竟是些什么不可知。
叶离情奔到小丘上，竟有一条细细的光柱奋勇的绕过巨型怪物的腿透在小丘上，留下一个手心大的光斑。
叶离情抱膝坐在光柱一旁，用手抚摸着地上的光斑。
“杨渡，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吗？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去看地蚁层，原来你的本名叫柳青青，哈哈，听起来比我还小公主，之前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哥哥，原来你是姐姐。”
叶离情抬头将自己的眼睛放在那一束细细的光下，睫毛像两个微微颤抖的小翅膀，泪珠从小翅膀上渗出来，像清晨的露珠。
“你竟然和我经历了一样的事……怎么会这样……”叶离情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心疼委屈的哭诉道，就像小时候，她宁愿自己摔在地上也不愿意自己的娃娃弄脏一丝一毫。
半晌，叶离情重新抬起头，将手放在光下
“那个婆婆是不是就是曾经告诉你‘身披霞光，心有希望’的婆婆？”
“你说，人死了会去哪呢？你现在能看到我么，还是不要看到了，你看得到我，我看不到你这样总是显得我更想你一些，我是肯定会死的比你晚了，省的以后再遇见你嘲笑我。”叶离情沉默半晌，对着空中说道。
小翅膀下的露珠变成了连线的雨珠子，滴滴落在光斑下。
“怎么这么小气！”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离情惊愕的抬起头，红红的眼睛里印出泛着光晕的杨渡，杨渡坐到叶离情一旁，笑盈盈的看着远处。
“杨渡？！你……”叶离情惊的五官都大了一倍，以至含在眼睛里的泪珠都连着掉了两颗。
“我？我不是在这？”杨渡假装环视四周
叶离情兴奋的泪流满面伸手去抓杨渡的胳膊，却抓了个空，叶离情慌措的盯着杨渡。
杨渡依旧笑着安慰：“我也是真的死了，我当时看你昏过去，一时急迫，就附在你身上，带你回了我家。”
杨渡多想去抱抱叶离情，但也只是攥了攥拳头，一副轻松的样子“别难过，虽然你抱不到我，但我能抱住你的灵魂嘿嘿……”
叶离情被逗的仰着头笑了起来，泪珠子还在脸上：“对，你比我自由。”
叶离情看了看杨渡握紧的手，最终没有伸过去：“那个婆婆跟我讲了一点你小时候的事情，没有想到……”
杨渡看着清晨那束细细的即将被天梯柱完全挡住的光说：“要是，光也能自由的来到地蚁层就好了……我小时候是个怪胎，满世界嚷嚷天是黑的，把自己搞成狗见烦天天挨打，我爸把我锁起来铁索好重好重，我蹲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像躲恶鬼一样躲避黑暗。”
“是阿婆把我从黑屋子里放出来的，那时我爸都消失了好几天了，我饿的奄奄一息。是她救了我，把我养大的。后来我问阿婆是不是只有我看到的地蚁层是暗污，阿婆带我来这个山丘对我讲，不是只有我，只是她们不说出来，即使看到了也等于没看到。”
“冲破黑暗都是从一个缝隙开始的，婆婆说我可以成为那个缝隙。没想到我这条缝还没裂开就给封上了……”
杨渡见叶离情一脸心疼的看着自己，大笑道，眼睛里有些悲戚：“哈哈哈哈没事，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现在连个身体都没有，活着的时候自不量力搞的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还妄想给整个地蚁层带来光明，真是笑话……就是辜负了婆婆的教诲啊……”
叶离情坚定的看着杨渡：“缝隙没有封死，因为有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是我们共同的理想，死不是终结，放弃才是。我们一起经历过所有，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会将缝隙铺开，就算是一毫米一毫米的撕也不会放弃！”
杨渡瞪亮着眼睛看着叶离情，她欣喜而愧疚。
“杨渡你是怎么去的医院？”
“一个年轻的，有勇无谋的笑话，那时候我身边有很多伙伴，每一个人都曾失去过亲人，我们曾一起在这个山丘上，对着光信誓旦旦一定要让地蚁层重见光明，我们约定好里应外合，先将医院里的人救出来，我进去了他们没来呵呵呵，现在证明他们是对的，至少保住一条命。”杨渡一脸无奈的苦笑。
杨渡撒谎了，她的伙伴没有背叛她，他们的里应外合是为叶离情演上一出戏，一出以假乱真的戏。
叶离情：“你放心，我不会，我说的我们就一定是我们。”
杨渡看了叶离情半晌，试探着问：“你……现在已经自由了，是可以回到天梯层你父亲身边的，你回到他们身边，依旧是最尊贵的公主。”
叶离情不语，严肃的望着前面密集高耸的天梯柱，杨渡紧张的不敢呼吸，等着一个答案。
他说过他后悔了，可是晚了，他希望叶离情重新回到天梯层，但又不希望，毕竟错过了这唯一的机会，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叶离情又沉默了好久，杨渡就保持一个姿势等着，忽然叶离情转过身静静看着杨渡，杨渡愣了半晌，忽然摇头笑了笑，整个人放松下来。
叶离情皱着眉：“我都还没回答。”
杨渡：“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都藏不住东西，我知道答案了。”
叶离情眉眼弯弯的说：“我们不是有共同的梦想吗？”
叶离情站起身飞舞着双臂，头发和笑都在跟着舞蹈。
“这里如果开满花，一定特别美，说不定雨后还能看到彩虹”，叶离情弯下腰将双手扶在膝盖上对着杨渡，希望从眼睛里飞出来，飞进杨渡的眼睛里。
“我们一起，身披霞光，心有希望，让地蚁层所有的人身披霞光，心有希望！到时候我们就和阿婆把房子搬到这个山丘上，占据这片地的C位……”
杨渡看着叶离情，心里的烦扰和不知所措暂时的搁置在了角落，她真的好想好想拥抱现在的叶离情。
或许呢？或许她叶生涛足够爱她，或许她可以改变这一切然后全身而退，忘记曾经的伤害，做回曾经幸福快来的小姑娘。
可是杨渡连她的一根头发都碰触不到，这种痛苦时时提醒杨渡，人鬼殊途。
叶离情还在畅想着“我爸爸来找我，到时候我会极力劝说他，你放心，他很爱很爱我，再加上我失踪这么多年，他一定觉得特别亏欠我，到时候我就利用他这份亏欠说服他。可能不能一下子达成咱们的目的，但是一步一步来。”
叶离情重新坐到杨渡身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头顶。
杨渡将手心虚覆在叶离情发定：“对，你父亲一定很爱很爱你。”
等到那束光彻底被挡住，叶离情起身往回走，杨渡轻悠悠的跟在她旁边。
“青青？”叶离情歪着头看杨渡笑的一脸怪异，杨渡不理她“阿婆说是你给她托梦让她照顾我？”
“嗯……”
“你说，要是阿婆知道你的魂魄就在我身边会不会吓一跳，她肯定不会相信，她能看到你吗？”
“看不到，我没有附过她的身，人鬼是有结界的。”杨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