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菁菁好不容易在天黑前坐上了进山的电动小三轮，其他人一听要进山里，都连连摆手，只有这个师傅听了叶菁菁三倍的价格愿意冒险接这笔生意。

山路静谧悠长。

天很暗，微弱的天光被高大的丛林遮挡在外，只有能隐约看到前路。

这是暴风雨的前兆。

空气沉闷压抑，丛林里没有一点风，也没有鸟叫虫鸣。

叶菁菁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里，她倒也没觉得有多害怕，这条路她走过几回，除了有些颠簸也没什么特殊情况。

师傅一开始还试图没话找话，但看着叶菁菁一脸不耐的模样便没有再搭话。

叶菁菁的手机响了，陌生号码，手机铃声在山林里放大出回音，显得异常突兀。

“你好，我是xx小区居委会的，请问是xx小区x栋904的住户吗？我们这边需要做人口调查，跟您核实一下身份信息。”

“啊，是的我是。”

“您的姓名是？”

叶菁菁瞥了前头师傅一眼，犹豫了两秒，压低声音说，“叶菁菁，叶子的叶草头菁。”

“这边跟您核实一下身份证信息，不知道您方便不方便。”

叶菁菁迅速回道，“我现在在外面，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电话那头并温和地表示理解，“那我下次再给您打电话，或者您可以直接到xx路居委会这边进行现下身份登记，需要在这个月底完成信息核对和提交，如有疑问可以致电现在这个电话。”

叶菁菁道谢挂掉电话，又瞥了一眼前头的师傅，对方并没有其他的反应，她便放松靠在座椅上继续闭目养神。

山路颠簸盘旋，加上三轮车本身地盘轻不稳定，师傅车速又不低，直接把叶菁菁颠得头晕眼花，精神都萎靡了下来。

正晕着，她好像突然听到树林里小孩子的窃窃私语，还有嬉笑声，也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天都要黑了还在树林里玩耍没有回家。

电动三轮师傅显然也听到这些声音了，默默加了油门，车速比刚刚更快了一些。

他突然磕磕绊绊开口，“这座山有些古怪的，说是这路上有山魈守着，不知情的人很容易被迷了魂抓走吃掉。在这条道上有个规矩就是不能叫同伴真名，，如果听到有人喊你真名也不能应……”

叶菁菁这会来了点性质，好奇问道，“应了会怎么样？”

“说是会被鬼遮眼，再也走不出这里……”

树林间小孩嬉笑的声音好像更大了，叶菁菁没当回事，电动三轮的师傅却好像怕得不行，车在林间开出了残影。

车轱辘在石子路上几乎要跳起来，那点没消化的食物在叶菁菁胃里翻江倒海，她差点要吐出来。

脑袋跟胃袋一样翻腾，她本来就有些晕车，被师傅这么一折腾几乎是天旋地转，冷汗一颗一颗从额头往下滴。

“师傅，慢，慢点，太颠了。”

叶菁菁捂着嘴脸色煞白，师傅却没应，油门加到最大，一个劲往山上冲。

正晕着，好像有人在路边叫她，叶菁菁眼花缭乱，看不到什么影子，只听得有小孩喊：

“叶菁菁~”

“她叫叶菁菁诶~”

“叶菁菁陪我们玩嘛~”

她不耐烦吼了一声，“滚！”

小孩的嬉笑打闹瞬间消失了，林子里像被按了暂停键，静谧无声，只剩电动三轮发出的撞击和油门声。

叶菁菁睁开眼才反应过来，哪来的小孩，她在快速前进的三轮车上，山道空空，谁能跟得上这辆车？

师傅也被她唬了一跳，话都变了调，努力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姑娘，你，你，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叶菁菁深吸几口气安抚住自己乱跳的心脏，掩下心底的不安，强装若无其事道，“没事，我就是随口喊喊。”

他俩各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默契地不再说话，叶菁菁也不再要求师傅把车速降下来，强忍着不适熬到村口。

师傅收了钱一掉头就跑了，一句话都不敢多问，就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

叶菁菁早就与素茹妈妈联系过今天会来，这位中年丧女的母亲此时正在小院里等着，远远看到叶菁菁就热情地出来帮她提行李。

女人一身花布衣裳，笑意传到眼角，鱼尾纹都多了几条。与通话时不同，她一点儿没显出悲伤，仿佛叶菁菁才是她那个久未归家的女儿。

“小叶坐这么远的车累了吧，洗洗手来吃个饭，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

叶菁菁感觉很奇怪，说不上来，索性不想了，直接问出她想了很久的问题，“阿姨，素茹她是什么原因去世的？我们有一阵子没联系了，突然知道这个消息我很……”

没说话的话含在嘴里，叶菁菁跟着女人一起踏进屋子里。

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是秦素茹的父亲，中年男人瘦瘦小小地，皮肤黝黑。

他坐在餐桌前，看到叶菁菁进来咧嘴笑了一下，那目光也很奇怪，操着一口浓厚的方言口音含糊道，“妹仔来得好啊，囡囡都么得朋友来看，来得好啊，来得好……”

叶菁菁听不懂他想说什么，只得尴尬地点头示意，叫了一声叔叔。

在饭桌上时，叶菁菁还是没有放下那个疑问，再一次提起，“不好意思冒犯问一下，素茹她是什么原因去世的？”

秦素茹的父母下意识对视了一眼，中年女人笑了两声应道，“哎呀囡囡突然生病了，接回家就不好了。我们农村人哪里晓得，医生让我们干啥子我们就干啥子，多的也不清楚。”

“哎对对对。”中年男人连声应道，“囡囡命不好啊，哎……”

叶菁菁眼底疑虑加重，还想再问的时候，被身边一个小萝卜头偷偷扯了两下衣角，小孩忽闪着大眼睛看她，眼神好像在暗示她，别问了。

叶菁菁很听劝，当即闭嘴，装作无事发生。

饭后两个小孩借着玩闹的名义钻进了原本是亲姐姐，现在借住着叶菁菁的屋子，小朋友把门窗仔仔细细关上，便招呼叶菁菁伸耳朵过来。

“我姐生病死的，心脏有问题，医生说还能治但是我爸妈不肯治就接回来了。”秦天压低声音，有点急有点委屈，像是对着叶菁菁告状。

两兄弟跟父母不亲，从小跟着姐姐的时间比爸妈还多，等大一点上小学了才接回县里面读书，但是一有点风吹草动还是会先找姐姐哭诉。

现在这会就是这样，亲姐姐没了，但还有个另外的姐姐，不管哪个都比亲生爸妈好。

“爸妈嫌治病费钱。”秦地在一旁飞快插了一嘴。

“然后呢？”叶菁菁很安静地听着。

“我姐突然就死了，肯定是被人害死的。”秦地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她死了以后还在床头哭，流的都是血泪。”

叶菁菁听到自己的心脏很沉重地跳了一下，有一种叫愤怒的东西在滋生，随着血液冲上脑袋。

但是她面上没有显现，不动声色继续问，“还有呢？”

“我爸妈把我姐尸体卖去配冥婚了，村里陈家，他们家有一个死了好几年的大儿子。”秦天踢了鞋爬到床上，又爬到叶菁菁背上，挨着大姐姐的耳朵边悄声说。

叶菁菁直接坐在床边，双手向后伸，托住小屁孩。

随着秦天的话说出口，周围的温度莫名下降了，有刺骨的冷意从皮肤上泛起。叶菁菁牙关紧闭，微微发抖，与增怒交杂在一起，说不清是气的还是冻的。

秦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跟着上了床，有些怂地挨在叶菁菁身边。

他说道，“山上的道士说我姐要化鬼，爸妈听了道士的话，把我姐魂镇住了……”

他像是想到了极难过的事，语调有些磕磕绊绊的哽咽，“我姐，我姐差点就魂飞魄散了。她，她每天晚上都在棺材里头哭，我听到她在找你，她找不到你，每天晚上都在喊你的名字……她都那样了，她只想找你……”

小孩难过得抱住叶菁菁胳膊，将脸埋在里面再不肯说话了。

都说是双胞胎，秦天也在这时感受到莫大的哀怮，趴在叶菁菁背后无声地掉眼泪，几乎将她的衣裳泪湿了。

叶菁菁的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者说，是愤怒到了极点，只剩下毫无波澜，她在这一瞬间就做下决定，她总会让这些人一个一个偿还。

她平静地抹了一把秦地的泪珠子，轻声问道，“后来呢？”

“婆婆把我姐救出来了，婆婆会西湘秘法，把姐姐的魂魄放出来了，但是婆婆她……”秦地说到一半又哽咽了，抽泣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抱着叶菁菁的手哭了好长一会，才接着说，“婆婆快死了……”

*

叶菁菁这晚做了一个梦，梦境太过于真实，以至于她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在梦里还是某人的世界里。

她躺在素茹这张床上，窗外是白天，阳光很好，照得屋子里一尘不染。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堪堪扶着床半坐起身。

肺里发痒，她刚坐好就忍不住咳起来。肺里像是灌满了水的袋子，她每咳一声就能听见咕噜咕噜的小水泡在身体里沸腾。

叶菁菁在床上待了很久，场景一直在快速切换，有时睡着，有时刚醒，有时可以看到两个小萝卜头进来送饭。

直到某个夜晚，那对下午才见过的中年夫妇走了进来。

叶菁菁意识清醒，但这身体闭着眼好似睡了，然后她就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口鼻。

那物柔软得像枕头。

她下意识睁开眼挣扎起来，但眼前也是黑的。她想咳嗽，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喘气的口子都被堵住了，甚至连叫声都被蒙在枕头里。

强烈的窒息感涌来，叶菁菁瞬间头晕眼花，破败的心脏沉重又疼痛地跳动着，直到某个时刻。

她感觉到心脏停了，挣扎也停了。

这具身体彻底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对不起各位小天使！想给大家一个完整一点的结尾呜呜，俺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