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正夏,叶菁菁却做了一个阴冷的梦。
青天白日,街对面那个修车铺子不知怎么变作结婚礼堂,红绸红灯笼挂满铺,锣鼓齐鸣,唢呐喧天,硬是整出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却没见着人影。
有东西唤叶菁菁去凑个热闹,她在梦里没多想便去了。
心念神转之间,人已经站在店铺门前,赤脚站着,也不知道穿双鞋。
她探头往里瞧,店铺里却不像那么回事。
铺子里幽暗阴冷,光线照不进来,黑漆漆一片,只瞧得正中停了两口柳木棺材。
嗯?我怎么会知道它是柳木的?叶菁菁潜意识感到纳闷。
她看着棺材也奇怪,笔直的长方形,有棱有角,人放进去,刚好是一个“囚”字。
店铺墙上影影重重贴满了黑白的“囍”和抱对小人,天花板挂着黑白绸花,白皮灯笼吊在四角,叫人渗得慌。
再往里瞧,最里端,正中一个四方桌案,上面立着两个牌位,周围是一堆贡品。
这喜堂成了灵堂。
有东西唤叶菁菁进去瞧瞧,她不乐意,却由不得她,这双脚不受控制,一步一步踏进那铺子。
阴风跟着她吹进铺子。
灯笼突然自己亮了,店铺一瞬间亮堂起来。
唢呐在这时变了调,一阵高一阵低,号丧似的,哀怨又凄厉。
叶菁菁心里发毛,她知道自己在梦里,却不知道该如何醒,反复闭眼睁眼,挣扎了半宿,仍在梦里。
偏生这脚还像扎了根,抬都抬不动,更别说能逃出这铺子。
“一拜天地——”一道尖锐高亢的女声破空而来。
灵堂里凭空出现一群人,穿着黑白褂子,齐刷刷转头盯住叶菁菁。
冷汗从额头滴落,她不敢动。
叶菁菁手里多了一段白绸,有东西扯了她一把,她不受控转过身面朝大门。
“一拜天地——”那女声再次出现,这一次有点着急。
叶菁菁的身子应声向下一拜,起身时身边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穿着红嫁衣的“新娘”?
那新娘与她手执同一段白绸,头披红盖头。觉察到叶菁菁的窥探,此时向她微微偏转过头。
叶菁菁感受到冰冷的目光透过盖头注视着自己,倒吸一口凉气,迅速移开视线,紧紧盯住自己脚下方寸之地,在心里默念,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二拜高堂——”
未及多想,那女声音紧随其后,愈发响亮尖锐,猫叫似的,刺得人耳膜生疼。
叶菁菁的身子应声转身,面向摆着灵牌的供桌,桌前突然出现两个空荡荡的太师椅。
她依然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缓缓向下一拜。
“菁菁啊……”身旁那个似人非人的东西突然开口
这个声音……
这声音被叶菁菁刻进了骨子里,是秦素茹!
叶菁菁猛地转头,新娘依然被红盖头遮得严严实实,看不着脸。
此时叶菁菁不知哪来的胆子,伸手便想扯那盖头,她要看看这东西到底是谁!
但她动弹不得,被死死钉在原地,像个被人操控的木偶。
“夫妻对拜——”那女声仿佛催命,没有停歇。
叶菁菁的身子自动转向,面朝新娘。她紧紧盯着对面,已经全然忘了害怕,只想确认这东西是谁。
她正弯腰向下拜,身后突然传来棺材板挪动的声音。
束缚叶菁菁的力道瞬间消失,她下意识回头,只见其中一口棺材掀了盖,从里面坐起一个……“男人”?身着中式新郎服,胸前一朵红绸花。却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鬼怪,只是个普通活人模样。
乍看之下,有点像叶菁菁那个未婚夫……
“叮铃铃——”
“汪汪汪!!”
萨摩耶在叶菁菁耳边大叫,混着电话铃声一阵一阵往她耳朵里钻。
“招财!安静!”叶菁菁闭着眼大声训斥,狗叫消停了。
她下意识摸了一把手机,然而不是手机在响,铃声还在持续闹腾。
叶菁菁猛然睁开眼,脑子还发懵,眼前全是那个诡异的修车铺子,黑白灵堂的场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汪汪汪!!”招财又开始叫唤,看她醒了,冲到房门前又冲回床边,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乱窜,显得异常激动。
这狗虽然傻,但是平常安分乖巧,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怎么呵斥都没用,一声比一声激动。
无奈之下,叶菁菁摸了两把狗头,打开门,跟着狗进了客厅。
是客厅那台老式座机,房东遗留的老古董,说是功能健全,但叶菁菁从来没用过。这是叶菁菁住进来两年里,第一次响了,声音还巨大,扯着嗓子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这东西竟然没欠费停机?叶菁菁有些纳闷。
“你好?”
“叶菁菁,我原谅你了,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吧。”这声音与梦里如出一辙。
分手两年以来,她再一次听到秦素茹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但此时对方在电话那头说的内容令人反应不及。
什么……婚礼……?
来不及问,电话已经被挂断,留下冰冷的机械音,“嘟——嘟——嘟——”
叶菁菁从不怀疑素茹爱她,她曾经深信不疑。
就算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素茹拉黑删除,两年时间没有过一次联系;就算她无数次地去素茹家、公司堵人,没有一次能成功;哪怕在同一个地方偶遇这样的事,都没发生过。
她依然相信素茹爱她。
冷静理智如素茹,只要遇到叶菁菁相关的事就会多疑偏执到疯狂。
她不允许叶菁菁和别人过多接触,别说男性,就连女性也不允许有过关系分亲密的朋友。她会翻看叶菁菁的每一个联系人和聊天记录,会详细询问她每一次外出的地点和同伴,甚至会偷偷跟踪她上下班,就为了找出可疑人物。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叶菁菁少有能交心的朋友,也从不单独参加私人人聚会。除了正常工作需要,其他时间几乎都和素茹待在一起。
素茹总说,“你有我就够了,你想做什么我都能陪你。”
面对这样的素茹,叶菁菁甘之如饴,冷静强大的恋人让人着迷,可为她紧张到歇斯底里的恋人更是可爱得要命。
叶菁菁甚至会故意制造出一两个暧昧对象,就为了等着素茹从公司下班后,用一贯清冷的声音质问她,“叶菁菁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不想跟我过了?!我告诉你没门!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这时候叶菁菁就会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安抚道,“是是是,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下辈子也是你的。”
所以当素茹发现叶菁菁被母亲骗出去相亲后,和她大吵一架,然后分手拉黑扬言老死不相往来时,叶菁菁一点也不担心。她相信素茹只是在气头上,总有一天会回来找她的。
叶菁菁甚至幼稚到与人协议订婚,就为了等到一个气急败坏的质问。
但是没有。
两年间唯一的这一通电话,是此刻,秦素茹告诉自己,她要结婚了。
这消息炸得叶菁菁险些丢盔弃甲。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已经不由自主挛缩,一阵一阵抽痛,疼得叶菁菁想哭。
她想都没想,重新拿起座机回拨过去。
“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叶菁菁混沌的大脑被这个机械音拉回神:怎么变成空号了?
“大早上谁啊?”隔壁房门被打开,出来一个年轻男生,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看起来也是刚醒没多久。叶菁菁看到他,不由自主回忆起梦里那个坐在棺材里的男人,还有那个诡谲的场景。不得不说,与梦里那个男人至少有八分相似。想到这,叶菁菁忍不住为自己这脑子的联想能力感到佩服。
“汪汪汪!!!”招财冲到他面前一阵狂吠,而后伏地露出尖锐的犬齿,喉咙里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摆出了一副攻击的姿态。
“招财!”
叶菁菁呵斥一声,将狗拉开。
对谁都热情友善的招财,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不喜欢陈天瑞。
招财在叶菁菁手边也安静不下来,吠叫着来回挣扎,随时要扑上去的模样。叶菁菁感到无奈,索性将狗牵进房间里关了起来。
“诶这是什么?”
叶菁菁刚出房门,便看到陈天瑞从大门前的地板上捡起一张红底硬纸片。
她凑上前瞄了一眼,是婚贴,封面是烫金的“请柬”二次。
陈天瑞顺手翻开封面,内里红底黑字,端端正正写着:
送呈叶菁菁女士台启
谨定于农历乙未年七月十八;公历二零一五年八月三十日
为新娘:秦素茹;新郎:陈xx举行婚礼。
地址:芒市磻溪县东林镇赤溪村。
子时恭候
敬备喜宴
欢迎光临
新郎的名字被一团墨水晕开,看不清字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陈姓。
婚宴地址是素茹老家,在隔壁市深山老林里,叶菁菁以前跟着素茹去过几回,那弯弯绕绕的山路能把人颠吐,每回她都嚷嚷着下次再也不来了。
“你熟人?”陈天瑞随便瞄了两行,无趣地递给叶菁菁。
叶菁菁眉头微蹙,面露不喜,直接将它扔在茶几上,“我前任。”
陈天瑞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难得在叶菁菁身上看到这么外露的情绪,他眼神探究,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神情,最终贱嗖嗖地来了一句,“哦~你这是伤心了?”
叶菁菁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不可能和别人结婚。”
“你不是也要和我结婚吗?在我这个现任面前说这些,我可是会伤心的哇~”男生说着,表情夸张地捂住胸口,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
叶菁菁眼刀刮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想陪他笑闹的意思:“别闹,说好的协议,你可别整什么歪心思,我随时可以喊暂停。”
男生夸张地“嘤嘤嘤”了一阵,完全不理会她飞过来的眼刀。闹腾了一会,才问,“所以你要去参加吗?”
“参加个屁!”
叶菁菁跟他扯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时间,“窝草!我要迟到了!”
都月末了,这会迟到全勤就无了啊!什么前任什么婚礼,在这时都比不上卑微打工人的奖金!
下一秒人已经冲进卫生间快速洗漱收拾,又冲回房间添好招财的水粮,抓起包就风风火火地冲出家门,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冲到一楼,娄奶奶开着大门,正坐在门边烧金,屋子里的折叠方桌上摆着一溜贡品。
叶菁菁强行刹车,放缓下楼速度,随口打了个招呼,“阿婆在拜拜呐?”
娄奶奶抬头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满脸的褶子勉强能看出这是一个笑容,“嗯,给我那死老头烧点东西。”说着往铁盆里颤巍巍塞纸钱。
叶菁菁贴着墙根迅速挪动,小心不踩到白色粉笔划拉出的小圈子。
她刚搬来的时候不懂,乱踩了圈子里的灰烬,被娄奶奶骂骂咧咧教训了半个小时,说是把她烧的钱从脚底带走了。这会看到叶菁菁这么乖觉,娄奶奶很是满意,甚至在她出大门的时候还提醒了一句“阴历七,莫出门咯。”
“哎,我上班呢!”叶菁菁随口应着,心里却忍不住发毛,竟然已经七月了……
她虽然不怎么迷信,但恐怖电影看多了,胆子越练越小,一般这种特殊的月份都会早早地苟回家里呆着。
然而今天却注定不能早归。
她心里埋着事,下班直接挤上晚高峰的地铁,俩小时车程,轻车熟路摸到素茹家,按响那个熟悉的门铃。
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依然没有人应门。
叶菁菁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半了,这人再怎么加班这会也得在家了吧!
她心底压了一天的那团火蹭地冒了起来,“秦素茹你给我开门!你敢打电话不敢开门?!你敢去我家塞请帖你不敢开门?!哈?!你敢不敢当面说清楚?!你给我开门!!”她疯狂一阵拍门,声音在楼道上下回荡,这动静就算是个聋子也该听见了。
眼前这扇门没敲开,隔壁那扇门倒是被喊开了,里面探出来一位穿着花底睡衣的妇女,黑脸骂道,“大晚上喊什么喊,叫魂啊!”
叶菁菁被吼了一嗓子,突然清醒过来,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扰民,她忙不迭低头解释道歉,“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我就是想来找这家主人,一直没人应,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妇女睁大着眼睛瞪着她,顿了几秒才叫道,“哎呀这不是菁菁嘛,一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叶菁菁一时之间有点懵,认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诶!林姐好!不好意思啊,我刚开始也没认出您。”
林姐见是熟人,态度倒是缓和许多,热情地拉起叶菁菁的手关心道,“你这孩子都多少久没来玩了,来找素茹的吧?”
叶菁菁轻轻点头。
“嗨呀,我跟你说,素茹这孩子,先前生了病,看起来挺重的样子,她爸妈和两个弟弟都来了,照顾了小半年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这屋子好长时间动静了,不知道她那病好没好。”
叶菁菁听到她病了,心底浮出一层担忧,喃喃自语道,“她早上还给我打了电话,听起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哎!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姐放下心来,又热情地拉着叶菁菁问东问西问了个把分钟,才笑眯眯地送她进电梯。
叶菁菁自从听到素茹生病开始,右眼皮子就跳得厉害。
她原本还犹豫着要怎么当面质问素茹,再顺手破坏那个糟心的婚礼。但是现在看不到人影,怒火已经完全化为担忧,潜意识里认为素茹出事了。她不自觉联想到自己那个没头没尾的梦,感觉像是什么不吉利的预兆。
身为无神论者的叶菁菁此时却半信半疑起来。
请帖上的婚礼地址是就素茹老家,只是路程远,山路崎岖,来回多有不便。叶菁菁在大致盘算了一下时间,当即给HR打了电话,临时请了五天假,说是家里有急事。
HR大晚上被迫加班,语气差得不行,最后看在她工作几年几乎没请过假的份上才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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