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目标很明确，便是进山。一队人绕过田埂，到达那条半包着村子的赤溪。

有东西在窥视他们。

叶菁菁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离赤溪越近，窥探感越明显，视线是从溪里发出的，水底有东西。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赤溪，夜晚的溪水乌沉浑浊，看不真切，随着山林的风吹拂过，溪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队伍前头的其他人却视若无睹。

叶菁菁迅速移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行至桥头，一队人被道士叫停。

只见他点燃三只线香对桥拜了三拜，而后将香插进土里，才对着鬼媒人示意点头。

“新娘子过桥咯！”鬼媒人扯着嗓子，声音又尖又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菁菁注意到水里的东西更躁动了，似乎在往桥边聚集。

但依然没人察觉，前方队伍无知无觉上了桥，叶菁菁也和两个弟弟一起，随着人群踏上桥。她有意识地走在桥正中，将两个弟弟护在身侧，尽量远离赤溪。

桥面不宽，叶菁菁走在队伍偏后的位置，余光看见在其他人都上桥以后，溪里有东西顺着桥墩子爬了上来，混进队伍尾巴。

那东西黑黢黢一坨，孩童大小，但当叶菁菁凝神细看时，又消失不见。只能从余光里看见有黑影飞速地混进队伍中。

依然没有其他人察觉。

叶菁菁后背细细密密渗出冷汗，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桥不长，道士很快便走到另一端桥头，叶菁菁远远看见他在桥柱上贴了两道符。

队伍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跟下了桥，直到叶菁菁也和两个弟弟一起跨出最后一道石阶。

什么都没发生。

她下意识回头看，桥尾好似有一道屏障，那黑影跨不过，一个个又从人群里筛了出来，留在桥面上。

叶菁菁已经跟着人群走出老远，心里不放心，忍不住回头再看，那东西还聚在原处，人影憧憧，颇有些不甘心的架势。

不知怎么的，明明已经相距甚远，她依然能看见黑影面部两个赤红双目，像一阵漩涡，吸人神魄，她不由得一阵目眩，脚下踉跄了一下。

秦地迅速扶住她，牵紧她的手，悄声道，“那是水猴子，别看。”

“嗯？！”叶菁菁惊诧地回头看这小孩儿，但秦地像个谜语人，从头到尾只肯憋出这么一句，不肯再解释。

而这对话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秦天此时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牵着叶菁菁另一只手，憨憨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水猴子？要来吃小孩了吗？”

一边说一边往叶菁菁身旁贴，企图叫菁菁姐保护自己。

叶菁菁颇有些哭笑不得，她自己弄不明白，也没过多解释，只是搂紧了秦天让他别多话。

自众人出村上山开始，天际边便隐隐有了雷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雷雨的征兆。林子里一点儿风也没有，空气阻滞着，是夏日暴雨前的低压，闷得人透不过气，带来说不上的心悸感。

进了林子，锣鼓唢呐便息了声响，没了礼乐声，树林显得愈发诡谲，一队人提起心神，静悄悄埋头走着。

树叶枝丫密密匝匝生长着，不透一丝光，全凭别人手上的白皮灯笼那点光照着山路。

山路也照得影影重重，崎岖不平。

起先，是有人看见树杈上站满了一排排猫头鹰，歪着脑袋盯着树下这一队人。见有人发现它们，断断续续叫了起来，声音杂乱无章，在寂静的密林中显得十分突兀怪异。

“猫头鹰报丧！这是猫头鹰报丧！”队伍里有人喊道。

而后大家都注意到这鸟有古怪，惊呼声此起彼伏响起。

“这是不详！不能再继续了啊！”

“仙长你看这事闹的！这怎么整啊！”

叶菁菁跟随众人的目光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头顶树枝上蹲着数十只猫头鹰，前后转着脑袋，目光诡异地注视着他们。

真是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这几只鸟看他们的眼神不善？

叶菁菁为自己此时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到好笑。

不知是不是被鸟叫声分了心神，有个抬棺人脚下一错，绊了一跤，抬着棺材狠狠向旁边摔去，其他五个被带着东倒西歪，稳不住身形。

道士伸手去扶，此时却不管用，眼见棺材摇摇晃晃要摔了，道士急道，“棺材不可落地！”

那抬棺人最后还是跌坐在地上，厚重的棺材直接砸在他腿上，“啊！！！”他痛呼出声，双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弯曲着，似乎是骨折了。

众人惊慌失措，细细碎碎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小瑞生气了！”

“这肯定是小瑞动的手脚！”

“仙长啊，是不是小瑞嫌我们动作太慢了！”

男方那个女家主语无伦次地找道士，希望能讨个说法。

道士没有应她，呵斥道，“都安静点！吵醒了山里的东西我可救不了你们！”

众人瞬间噤声，不敢多发一言。

道士叫来替补的壮汉将位置顶替上，重新抬起棺材。又找了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将断了腿的抬棺人背起，接着往山上走。

队伍又恢复了先前的秩序，却比先前多了一丝紧张的氛围，没有人再敢多话，只剩下抬棺人的低声哀嚎。

叶菁菁心下纳罕，不明白为什么不将人送到山下及时救治，非得将人一道背上山。

她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只是牵着两个弟弟顺着队伍往前走。这晚的经历比昨日接亲还诡异，已经不是单纯的封建迷信那么简单了，她心底始终提着一根弦不敢松懈，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左右还有那么多活人陪着她一起送葬。

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处目的，背靠深山，面朝村落，视野内无遮无拦十分开阔。碑旁种植两棵矮树，说不出品种，枝叶生长得十分茂盛，枝头甚至挂满了青色的野果。

饶是不会看风水的叶菁菁也能看出这是一处好地。

待她走近了才看到，墓地旁已挖出一处墓穴，大小与素茹这口棺材恰好匹配。

只见道士往里浇了一盆清水。

“落棺！”鬼媒人适时喊道，抬棺人应声将棺材放下

道士从小童手上抽出桃木剑，又在墓前跳起大神。叶菁菁眼里只能瞧见他与先前祠堂时一般，又燃符，又念咒，一把木剑被舞得翼翼生风。

而后道士便收了剑，嘱咐这一行人挨个上前点香祭拜，边拜还得自报家门，生怕墓主人认不得人似的。

叶菁菁作为无亲无故的外乡人，被安排在最后，也学着别人敬了三柱香，嘴里喃喃念着，“钦州人士叶菁菁前来奉香。”

她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带着冷香扑面而来，随之还有一股腐臭的气味混杂在里头。叶菁菁没留神猛吸了一口，差点被熏晕过去，只得暗地里憋住气，快速将仪式做完。

她心道不好，像是被那男鬼认上了。但等她进了人群里，那股若有似无的味道却没跟来，而是慢慢散了，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及至此时，一切都再无差池，还算顺利。但待直系家属开始烧祭品时，事情便再生古怪。

放在烧金盆里的那一打纸扎祭品，怎么点都点不燃，总有一阵阵阴冷的山风将那点火苗吹灭。

道士眉头紧蹙看了半晌，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手上快速捏了几个诀，“雷来！”

天边一道落雷恰好击在烧金盆中，这一打纸制品无火自燃了起来。

“我……去……真的假的……”叶菁菁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虽然她已经见识过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是她心里一直将这道士看作是跳大神的，没想到是真有一些本事在身上。再结合他先前的举动，好像所有现象都有了解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道士，又转头看看两个挨着她的弟弟。

一向咋呼的秦天此时却比她淡定多了，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这有啥，我婆婆比这厉害多了！”

秦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叶菁菁却压根没听进去，始终震惊于道士招雷的手段，一脸呆滞。

三人正说着小话，豆大的雨滴突然从天而降。起初只是一两颗，众人不及反应，便被倾盆大雨浇了满头。

那盆才点燃没一会儿的金银元宝，纸扎的花轿花童瞬间湿透，是彻底烧不起来了。

众人注意力还都放在火盆上时，尚未填土的墓穴里却又爬出一条长蛇。此物似蛇非蛇，似龙非龙，有成人前臂长短，头顶四角，满身污秽。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

“这好像是四角龙？！”

叶菁菁离得稍远，只听前面的人惊呼墓里生龙，一群人急忙忙涌上前去。

此时墓穴里停着的毕竟是素茹的棺材，她担心出了什么差池，却又被人挤在外头什么也瞧不清，心里难免有些着急。

秦地小声安抚她，让她莫急，这不是罕见之物，“有灵气的墓里都会生出灵兽，但此地怨气太大，这条小蛇原本要化龙，被怨气侵染成四不像。如果不及时处理，是会寻着人味进村里害人的。”

叶菁菁看他孩子模样，一脸淡定地说着恐怖之事，丝毫不露胆怯，不免有些哭笑不得，“那可得怎么处理啊这事，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不害怕。”

“别急，自然会有人出手。”

正说着，道士已抽出桃木剑将那四角龙斩杀于墓里，流出来的血水瞬间渗透进泥土里。但随着暴雨倾盆，那血迹并没有被冲淡，反而愈发鲜红，暗红的血水几乎要淹没棺材。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哀声叫唤的抬棺人渐渐没了声音，是扶着他坐在一旁休息的人，发现他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再一探鼻息，抬棺人早没了。

“陈老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