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荞的话叫陆青松一声大喝截断了。
他转身抬眸,只见陆青松破开人群走了过来,还微微地朝他摇着头。
唐荞哪能不知道陆青松什么意思,他是小哥儿,不管这瘦猴有没有得手,瘦猴想占他便宜,这话放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说,总归是不好的。
不管今日结果如何,过后的风言风语只怕不会少。
唐荞走到陆青松身边,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坚定地看向陆青松,他行得正坐得端。
他站直了身,道:“没事儿,松哥,没什么不能说的。别人觉得丢脸,我不觉得,我又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唐荞指着瘦猴周乐山,跟院子里的众人说。
“我家青松为什么打人?第一就是他嘴巴贱,第二就是他手脚不老实。”
唐荞走到狗剩面前,大声问道:“狗剩,你敢佐证青松打了瘦猴,那你敢不敢把你们说青松的话,在乡村们面前说上一遍?敢不敢描述一番,这瘦猴是怎么贼眉鼠眼地想要摸我手的,我知道你瞧见了。”
唐荞中气十足地说:“你都说出来,让乡亲们评评理,瞧这瘦猴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唐荞对着狗剩说完话,也不待狗剩回答,他环顾一圈窃窃私语的村里人,掷地有声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听见别人挖苦、侮辱自己,难道就闷声受着吗,再者说,瞧见自己夫郎要吃亏,挺出身来打了那地痞无赖,这还有错了?这才叫真汉子!”
“哼,得亏是瘦猴还没摸着我,否则,我家青松把他打死也是该。”
唐荞白了乐山娘一眼,“还好意思舔着脸上门讨说法,臭不要脸。”
这时,佳哥儿站了起来,他朝着唐荞阴阳怪气道:“还不是怪你这狐狸精,嫁作人夫了还不检点,我看你才不要脸呢。”
唐荞“啧”了声,“我说你这小哥儿是叫猪油蒙了心吗?你且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自己,这话说起来自己亏不亏。”
“你家瘦猴什么德行,村子里的人会不知道?用得着你在这颠倒是非,给我泼脏水?”
“作为夫郎,管不住你家汉子,是你自己没本事,怎么,还怪上别的小哥儿了,也不瞧瞧,就你家瘦猴那狗屎样,谁瞧得上啊。”
乐山娘听见唐荞骂他的宝贝儿子,怒不可遏,又要冲上前打唐荞,陆青松一个大跨步走上前去,朝着乐山娘释放杀气,把唐荞护在了身后。
唐荞冲着乐山娘,大声说:“还有你,我说大娘,你这好儿子被打,还不是你给惯出来的。你要是自小教会他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什么叫做为人处世,他也不会成为今日这讨人嫌的模样。”
这周乐山年纪轻轻就没了爹,乐山娘疼惜儿子,自小便骄纵他,瘦猴同村子里的人起了冲突,乐山娘总是帮亲不帮理,在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这乐山娘觉得,他们孤儿寡母,可怜得紧,村子里的人都得让着他们。
唐荞才不惯着这样的人。
“你要是再这么纵容你儿子,小心他将来有天下了大狱,那可不是你撒泼打诨就能解决的地儿。”
唐荞对着乐山娘说完,冷眼扫视围观的村里人,道:“在这桃李村,因为家里小哥儿被这无赖调戏,动手揍人的不少吧。怎么我家青松动了手,就成了你们嘴里的下狠手、太过了。”
“你们不去骂那地痞,反倒是指责我家汉子。不就是欺负陆家没宗族,在这桃李村浮萍一块嘛,不就是看着我家青松好欺负嘛。”
“陆家来桃李村十来年了,怎么着也算这个村子的一份子了吧。再者,若是今日打人的不是我家青松,是同你们沾亲带故的村里人,你们还会这样吗?你们只怕会啐那瘦猴一口,还拍手叫好吧。”
唐荞讲到此处,话语都带了些鼻音,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求你们偏心,但求你们公正。”
此话一出,院子里霎时鸦雀无声。
有的人甚至羞得把头垂了下去,确实,他们方才说青松小子下手重,也是带了点这样的心思。
这瘦猴算侄子,他们理所应当地觉得,虽行事轻浮了些,但也不好下如此狠手。唐荞不说他们还不曾觉得,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心就歪了,失了偏颇。
季双这时走了上来,他道:“乡亲们,你们也听明白了吧。今日青松打人,也不是平白无故打的。但是,我们和那档子地痞无赖的不一样,我们知道,打人是不该,所以啊,这周乐山的医药钱我们陆家怎么遭都会付。”
季双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摸出半两碎银,丢在地上的瘦猴身上。
“这点钱买药吃,仅够了。”
唐荞也从兜里掏出两文钱,砸到瘦猴身上,“我看喝药还不够,最好买半斤薄荷,杀一杀你那嘴臭的毛病。”
这时,陆青松发话了,他对着周乐山,沉声说,“你若再动、动些歪、歪心思,我见你一、一次,打你、你一次。”
陆青松这话说得结巴,但是气势十足,村里人都听得一愣,原来,这陆青松也是个有血性的。
唐荞看向乐山娘,“你不是要说法吗?这说法够是不够,若是不够,我们请你那小叔子村长来断断理。”
乐山娘一听这话,蹲下身把那碎银和铜板捡起来搁怀里,指着人把瘦猴抬起来,灰溜溜地出了陆家院子。
村长周二成是周乐山的亲小叔,周乐山他爹去世后,周二成也时常管教周乐山。也就周二成,在这娘俩跟前说得上些话,他向来公正,不会偏帮他侄子,有时还会罚周乐山去跪祠堂。无奈瘦猴这根歹竹已经长歪了,周二成尽力也拉不直。
周乐山被抬着往外走,他躺在门板上,还有些依依不舍,偷摸地看向唐荞,陆青松见状,绕到唐荞身前,阻隔了周乐山的视线。他凝眉看着周乐山,用眼刀凌迟周乐山,仿佛看着绑在木桌上待宰的老母猪。
瞧热闹的人见着周乐山一家走了,也纷纷和季双笑着打了招呼,退出了陆家的院子。
待人群四散,院子里就剩下唐荞夫夫和季双。
季双长叹一口气,和他们说:“行啦,你们进屋去吧,我去找找你爹和春禾。”
季双也是第一次见陆青松这模样,他想在心里想:有了夫郎,当真是不一样了。
唐荞去拉陆青松,“走,松哥,我们给小鹅盖房子去。”
两人到了后院,唐荞又黏糊糊地叫陆青松。
“松哥。”
“嗯。”
陆青松应,他发现了,荞荞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这样把话拖得长长地叫他,也没什么事,就是单纯的叫他,待他回话后,又叫。
“松哥。”
“嗯。”
过了会儿,唐荞问。
“对了,松哥,你到底是怎么结巴的?阿么说你不是生来就结巴的,那你是什么时候结巴的?”
陆青松一边建着鹅的小屋,一边同唐荞讲。
因着大水淹了村,陆青松没了蜗居的家,后来又经历丧父之痛,逃难路上,他娘还病了。他背着他娘奔走讨生活,淋了几场雨,再加上看着他娘死在他怀里,发了高热,醒来后,讲话就不大利索了。
来到桃李村后,因为长得好看,招小女娘和小哥儿的喜欢,便被村里小汉子欺负,后来,也不知为何,就更加结巴了。
唐荞听得哭哭啼啼的,从后边抱着陆青松不撒手,只是叫着“松哥”。
陆青松将手放在唐荞的手上,虚握住。
曾经,逃难也好,养子也罢,这些,都是陆青松觉得羞于示人的,他怕别人轻视他,更怕别人用那种欲言又止、可怜的神情看他。
每当这种时候,仿佛都在提醒他,他爹为了救他死去了,他孤苦无依,他耗费心机,这才成为了陆家的养子。
可是,在唐荞面前好像没有关系,唐荞越是可怜他、心疼他,他越觉得欣喜。他觉得自己病了,心里扭曲得病了。
晚间吹灭了灯,唐荞叫陆青松,“还有,松哥。”
陆青松耕耘着,问他怎么了。
“松哥,瘦猴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可别放在心上。你每日去地里忙活,闲了还要去城里做工,你在赚大钱呢,你才没有吃软饭。”
唐荞用力地拥着陆青松。
这些话,他在回家的路上就想说了的,他怕松哥听了那些话心里不好受,汉子都是要面子的,他知道。
被人说吃软饭,便是上门入赘的汉子都受不了,何况是陆青松。这话不是在打汉子的脸嘛,说这个汉子没本事、没出息,可是,他知道,松哥很厉害的。
陆青松轻笑,荞荞怎么如此可爱。还特地灭了灯才同他说,面子、里子都给他留足了。
“松哥,你听见没?”
唐荞以为陆青松还是在意了,蹭了蹭,唤起陆青松的注意力。
唐荞这豪迈的动作,叫陆青松后背发麻,大脑中乱做一团,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长呼了口气,艰难地回唐荞的话。
“听、听见了。”
陆青松拉起唐荞的手,放在手心珍重地亲吻,一点一点地轻啄,那般小心翼翼,又是那般虔诚。
唐荞的泪水不受控地漫了出来,今日,松哥好温柔。
他在心里想,他昨日说错了,他不应该怨季双的,因为,这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注定了他要做松哥的夫郎。
村里人也没说错,他和松哥还真是天作之合,哪里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