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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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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皓月当空,云影横窗。

这一处是沈京洲在宫外的私宅,往日从无外人踏足的,可今日沈京洲却破天荒让虞幼宁留下。

多福垂手侍立在一旁,悄悄拿眼睛轻瞥躺椅上的沈京洲。

入了秋,天气也渐渐转凉。

沈京洲一身石青缕金祥云纹长袍,外罩象牙白鹤氅,躺椅上铺着明黄洋罽。

檐下悬着一盏四角象牙雕纱灯,光影细碎,在沈京洲脸上流淌。

他一手执着镂空雕银熏香球,指骨分明的手指捏着银球的一端,黑眸不兴波澜。

多福轻声,一字不落将查到的消息告知沈京洲。

“殿下先前有过一位嬷嬷。”

虞幼宁自小不得母妃喜欢,常常一人被关在寝殿。嬷嬷看不过去,悄悄寻了些史书游记给她看。

后来不知是东窗事发还是得罪了人,那嬷嬷被虞幼宁的母妃下令打死。

听说还是当着虞幼宁的面,此后虞幼宁就一直浑浑噩噩。再后来她被关冷宫,渐渐成了众人口中的“痴儿”。

武哀帝在位时,虞幼宁在宫中形如透明人,故而查到的消息少之又少。

熏香袅袅,自沈京洲指尖氤氲而出。

他一手抵着眉心,松垮的衣袂笼着清冷月色,沈京洲漫不经心溢出一声笑:“竟是这样。”

笑意不达眼底,清冷淡漠。

多福躬着身子:“是,想来是先前见过,所以殿下白日才不曾慌乱。”

寻常人若是见了白日那血淋淋的一幕,不说吓得半死,七魂也该丢了一魄。

可虞幼宁看着却和往日无二,晚间还多喝了一碗桂花粥。

不怪沈京洲会起疑。

多福兀自想着,倏尔只觉身子冷僵,动弹不得。

沈京洲不知何时转首侧目,眸光冰冷刺骨,如夜色中蛰伏的银蛇。

居上位者,最忌讳他人揣摩自己的心思。

多福双足发软,直直跪在地上。他下午刚挨过罚,后背的伤口仍往外流着血,疼痛不已。

多福额头抵在雨花石路上:“陛下恕罪,奴才、奴才这就下去领罚。”

秋风萧瑟,风过树梢,飒飒作响。

汗珠从额角滚落,一点一点浸没泥土。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终传来沈京洲轻飘飘的一声:“朕怪你了吗?”

多福硬着头皮:“不、不曾。”

沈京洲轻哂:“起罢,若是让旁人看见,还当朕滥杀无辜。”

多福又屈膝跪了一会,见沈京洲脸上无异,才悄悄拂开膝上的灰烬,起身侍立。

亦步亦趋跟在沈京洲身后。

转过乌木长廊,余光瞥见书房台阶前半蹲着的一团黑影,多福骤然一惊:“谁在那里?”

沈京洲的书房是重中之重,即便是多福,未得沈京洲准许,也不能靠近半步。

多福扬高声音,欲唤人上前。

沈京洲慢悠悠打断:“多福。”

夜色深沉,重重月色如银辉笼罩在沈京洲肩上。

走近,多福才看清倚在漆黑柱子前的黑影是虞幼宁,他面露诧异,又转而去看沈京洲。

不知对方是从如何从一团黑黢黢的影子中认出虞幼宁的。

婢女悄声上前,窘迫万分:“陛下,殿下是来寻陛下的。”

自从听见沈京洲亲口唤虞幼宁为“殿下”,底下伺候的人颇有眼色,不约而同改了称呼。

怕被沈京洲怪罪,婢女叠声为自己开脱:“奴婢同殿下解释过,可……殿下仍然不肯回房。”

她本想着去找多福通传,不想沈京洲先回来了。

半蹲在地上的虞幼宁听见动静,怔怔扬起双眸:“陛下。”

虞幼宁半梦半醒,长长睫毛上还垂着莹润泪珠。

虞幼宁是半夜突然惊醒的,起身后发现别院悄然无声,还以为自己又被丢下。

虞幼宁茫然:“我以为、以为陛下回宫了。”

月白寝衣单薄,衬出虞幼宁窈窕腰肢,素腰翩跹袅娜,盈盈一握。

更深露重,虞幼宁指尖泛着冷意。

沈京洲眸色一沉。

多福垂目,大着胆子上前:“陛下,可要奴才送殿下回房?”

虞幼宁睁大眼睛:“我不回去,我、我想陪着陛下。”

她还是怕沈京洲丢下自己回宫,就像以前……

脑子忽然疼得厉害,虞幼宁再也想不起其他,只是喃喃重复着:“我想陪着陛下。”

可惜她如今是人,若她还在做鬼,便能缠着沈京洲。

沈京洲薄唇轻勾,饶有兴致望着虞幼宁:“你想陪朕?”

虞幼宁重重点头:“想、想的。”

广袖轻垂,沈京洲袖口上绣着松鹤寿纹,在月光中熠熠生辉。

他勾唇,漫不经心丢下一字:“好。”

多福脸色忽变:“陛下,这于理不合,且……”

沈京洲侧目,淡淡一眼扫过,多福当即噤声,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再不敢多言。

书房掌了灯,昏晃烛光摇曳,洒落下片片光影。

角落的银火壶燃着金丝炭,熟悉的瑞麟香在书房蔓延。

虞幼宁怔愣跟在沈京洲身后,她不去看书架上繁文缛节的古籍史典,不去看紫檀理石案上的奏折密报,只一双眼珠子圆溜溜盯着沈京洲。

沈京洲好笑转身:“怎么这般看着朕?”

还真像是怕被他丢下一样。

沈京洲从书架上随手抽下一本古籍:“会念书吗?”

虞幼宁双眼亮起,立刻点头:“会的。”

白净的一双小手捧着厚重笨拙的古籍,才翻开一页,虞幼宁眉宇倾刻皱起。

她对古文一窍不通,古籍乃是用篆书记载,一眼望去全是象形字。

虞幼宁支支吾吾,看看沈京洲,又看看手上的古籍,欲言又止。

沈京洲似有所料,明知故问:“……怎么了?”

刚刚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会念书,如今却连一个字也不认识。

鬼也要面子的。

虞幼宁磕磕绊绊,一个字挨着一个字,艰涩吐出音节,硬着头皮往下念道:“一明文……”

断断续续,杂乱无章。

念至一半,虞幼宁又悄悄抬眼,沈京洲泰然自若,指骨匀称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那双深色眸子轻掩,似是没察觉出不对劲。

虞幼宁悄声松口气,还以为自己没念错,瞬间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起来。

如若虞幼宁此刻是鬼影,那定然能瞧见她的魂魄在摇花手。

夜已深,空中遥遥传来鼓楼的钟声。

多福轻手轻脚捧着漆木托盘入殿,为沈京洲送上安神茶。

余光瞥见虞幼宁手上抱着的“古籍”,多福吓得哆嗦,差点跌跪在地。

托盘在案几上轻轻磕了下,虞幼宁似乎被吵醒,低声嘟哝了一声,又枕着手臂沉沉睡下。

沈京洲眸光微抬。

多福大惊失色,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不敢再闹出半点动静。

杳无声息的书房,烛光高亮,斑驳影子如流水淌在虞幼宁眉眼。

她手上捧着的并非是古籍,而是暗卫送来的密报,上面记载的是虞幼宁往日的一言一行,连她一日撞了三回门都记下了。

沈京洲无声从虞幼宁手中抽出“古籍”,一目十行掠过,他唇角勾起几分笑。

许是没有上过学,虞幼宁对篆书一窍不通,她如今所能背出来的史书典籍,都是当日嬷嬷偷偷从宫外带给她的。

虞幼宁记忆力超群,是寻常人望尘莫及的,只可惜明珠蒙尘。

她没正正经经上过学,不会写字,也不识得篆书。

沈京洲侧眸凝视,目光似有若无落在虞幼宁脸上。三千青丝挽着一支蝴蝶玉簪,粉白脸颊挤在臂弯间,当真是半点戒备心也无。

想到此前虞幼宁装模作样念了半宿的错字,沈京洲唇角笑意渐浓。

“罢了,不会就不会。”

“朕亲自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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