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过是他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算是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体面。”梁锦年缓缓开口道，“其实他很久以前就在走下坡路了，当年他父亲得了肝癌急需做手术，可他身上所有积蓄加在一起还不到十万块，东拼西借好容易凑够了钱，老头最后还是走了，只给他留下一大堆债务...”
“那时候的他过得很糟糕，债主天天上门催债，他还不上钱就只能躲在家里借酒消愁，女朋友也离开了他，后来他酒精中毒进了医院，医药费还是朋友帮忙凑的，出院后终于认清现实想要挣钱了，可眼前的娱乐圈早就不是当初的娱乐圈了。”
梁锦年说着把目光移向别处——几个一身潮牌的年轻女孩正兴高采烈地从商场里出来，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精品包装袋，她们对江楚的表演视而不见，自顾自叽叽喳喳地走远。
“彼时的圈里已是流量当道，他那点靠文艺片堆积起来的名气早就不值一提，一个年近四十的大叔拿什么去和小鲜肉竞争，之前又没攒下什么像样的人脉，只能沦落到在一些网剧里跑跑龙套，也尝试着上过真人秀，可又不懂里面的套路，去了就是坐那儿发呆，既不会搞笑也不会接梗，慢慢的也就没人带他玩了。”
“他可以继续拍文艺片啊，就算赚不到太多钱，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吧。”萧诺忍不住开口反驳道。
梁锦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以为文艺片这碗饭就那么好端吗，先不说他一把年纪、又长期酗酒把脸给搞残了，单说现在的院线排片，文艺片才占多大比例？电影拍出来是要赚钱的，情怀当不了饭吃，现如今多少文艺片导演都在寻求转型，表面上说得好听要大胆尝试新鲜事物，说白了不就是想开了要捞钱了吗。”
萧诺被他怼得无言以对，今天看到的画面大大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让他震惊之余还有些不知所措。
“打那以后他越混越惨，到最后干脆也不挑了，是活就接来者不拒，演出的档次无所谓，能混碗饭吃就行，什么商场开业浴池剪彩...我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碰到他了，每次都假装不认识，也算是给他留点面子...想当年我还和他一起吃过饭，当时的他可谓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那股狂劲儿倒是和你有点儿像。”梁锦年说着颇有深意地看向萧诺。
“怪不得你大老远领我来这种地方，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反应过来的萧诺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确定江楚今天一定会在这儿出现，他事先通知你的？”
“当然不是，不过就算他不在也没关系，这一带经常有这种活动，他不在也会有别人。”梁锦年又指指台下那几个候场的歌手，“想当年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萧诺闻言看向那几个人，有的他也不是很熟悉，只是模糊记得好像在哪年的春晚上见过，看了一会儿后才闷声开口道，“这就是你的目的——用他们来向我现身说法，嗯？”
“看来你还不算太蠢，正所谓前车之鉴后人之师，我就是要让你从他们身上吸取教训，要想在娱乐圈混得长久，演技只是一方面，你当下最重要的是要在圈里站稳脚跟，而红是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人红才有话语权，才会有人愿意不断给你机会。”
梁锦年边说边观察萧诺的表情，见他低头不语便趁热打铁道，“我能理解你急于想要证明自己，但恕我直言，以你的资历和年纪，就算演技炸裂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个新人而已，除了偶像剧，那些知名大导敢用你做男主吗，你能在正剧里挑大梁吗，票房和收视率又能扛起来哪一个？为什么那么多新人选择拍偶像剧，因为这是能让他们快速走红的最好途径。”
“你和其他人比已经很幸运了，凭借《沧溟诀》先赚了一波热度，趁势再接个品质不错的偶像剧，以你的颜值再加上原著粉的号召力，一夜爆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有了人气和热度，还愁没有好剧本供你选吗，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现实，不信你好好看看现在的江楚，难道你想有一天走上他的老路！”
萧诺默默听着，目光再一次投在江楚身上——依稀还能看出几份从前的轮廓，但苍老憔悴取代了少年意气，当年的长发飘飘变成了现在略显油腻的大背头，岁月的痕迹更是爬满了整张脸庞，再浮夸的笑容也掩盖不掉骨子里那份落寞和颓唐，缀满亮片的演出服下身形已经明显佝偻...昔日的文艺男神现在只是个为了糊口疲于奔命的老男人罢了。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会沦落到像他一样...萧诺被这个突然涌上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他承认自己被江楚的样子刺激到了，那种人到中年落魄潦倒的无力感让他本能地生出恐惧和抗拒，甚至情不自禁地将自己代入对方的位置，后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凉意。
平生第一次，萧诺对自己以往一直坚持的信念产生了怀疑，仿佛有人把这个世界的伪装一把狠狠撕开，残酷无情的那一面完全暴露在眼前，心底有块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瓦解...悲哀的同时还有种如梦初醒般的顿悟和茫然。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下面由我再为大家献上一曲朴树的《那些花儿》...”台上的江楚还在卖力地演出，笑容如同脸谱一般牢牢钉在他的脸上。
“啦啦啦啦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江楚双眼微闭，唱得十分投入，仿佛只有这片刻的沉浸才能让他暂时忘却现实，活在曾经的梦里。
“走吧别看了。”萧诺看不下去了，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堵得慌。
这个反应早在梁锦年意料之中，既然目的达到，他当然没理由继续待在这里，马上发动车子离开。
回到公司的萧诺一直沉默寡言，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大的冲击，一个人坐在那儿埋头发呆，梁锦年看在眼里，倒也没急着提剧本的事，想着总得让他缓冲下，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两天之后，梁锦年才去问萧诺剧本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语气很是轻描淡写，就像是问他中午想吃麻辣烫还是牛肉面。
“随便你。”萧诺看都没看他，恹恹地甩出这三个字后就离开了梁锦年的办公室，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在守护他最后的倔强。
梁锦年望着他的背影，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开心，他无数次见证过年轻人向现实低头的场面，本以为已经麻木，但不得不承认萧诺的反应在这一刻还是有点打到他了，有那么一瞬甚至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当然这种情绪也仅仅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梁锦年很快就摒除掉那些多余的情绪，紧锣密鼓地联系剧组洽谈有关细节，争取早日把合同敲定。
忙活了几天后本以为一切已是水到渠成，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又出了岔子——老对头熠辉也看中了这个饼，派人和剧组接触了好几次，还在私下里约见导演和制片人，大有要半道截胡的架势。
得到消息的梁锦年只能加大力度，短短几天把能用的人脉全给用上了，几乎每天都泡在饭局上，有好几次都喝吐了。
这天梁锦年下班后又组了个饭局，宴请剧组方的几位重量级人物，除了叫上萧诺还特意找了两个在圈里颇有份量的朋友作陪，偏偏这几位都是千杯不醉的主儿，他和萧诺只得轮番上阵，也记不清究竟喝了多少...等到饭局结束，梁锦年身子都在打晃了，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才没当场趴下，硬生生的面带微笑目送这几尊大佛离开。
等到最后一位客人消失在视线里，梁锦年再也忍不住了，急忙跑到没人的角落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梁哥——”匆匆赶来的阿关慌忙上前给他拍背，又拧开瓶矿泉水递到手里，梁锦年漱完口朝他摆摆手，“没事了...走吧。”
“你真的没事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对...”萧诺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梁锦年刚才喝了多少酒他心里可是太有数了，当然他自己喝的绝对只多不少，不过此时脑子还算是清醒，当下走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梁锦年，“不行就送你上医院吊个水吧。”
梁锦年干呕了两声后努力站直身体，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用了...送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见他如此坚持，萧诺只好和阿关一起扶着他往停车场走，当快走到停车的地方时，梁锦年只觉得胃里像是被钝器狠狠锤了一下，疼得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