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羽重新站在自己家门口。

玄关已经布满半透明的蛛网，最宽的地方也不够一个孩子钻过去的。安羽无奈地笑笑。喻白毫不迟疑地举起电|击|枪。

电极勾住蛛丝，蓝紫色的电光顺着蛛丝上下游走。电流带来的高温使构成蛛网的蛋白质迅速变性瓦解，露出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的入口。

电光顺着墙根残留的黏液流向楼梯间——也许是那只八腕目异族上过来后形成的。

“我该说你是匹夫之勇还是Lucky Dog呢？喻监察。”安羽撇撇嘴道。

现在地球表面的气候极为干燥，地表的水分几乎都被高温带走。而在干燥情况下，这里的大理石都是不导电的。如果没有这些残液，整个电|击|枪的电路会形成短路，喻白手中的电|击|枪也就像飞机上那个劫机犯手里的一样报废了。

“......”喻白拿手电筒向那个方向一照，黏液闪闪发亮，在黑暗中看得非常清楚。

“哦，那就是运筹帷幄喽。”安羽耸耸肩，拨开焦黑的蛛网走进家中。

喻白：“......”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就有种讽刺的感觉。

安羽径直走向卧室。喻白则在客厅徘徊着。

这间屋子很小，是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结构，典型的一室一厅一卫一厨的结构。说是客厅，其实也不比狭长的厨房大多少。厨房里干干净净，没有柴米油盐之类的常用调味品，甚至连吸油烟机上都没有什么油污，显然主人并不在这里常住，或者只是从来不做饭。客厅里摆着一张很小的折叠桌和一把椅子，上面落了一层灰和沙尘，显然最近没有人动过。桌子上放着的玻璃杯里也是满满半杯沙土。而客厅剩下的空间全被一些书占据了。

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了，书上也落了一层灰和沙。喻白即使是拿着手电筒，也要走得很近才能看清书的题目。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人间词话》。

喻白随手拿起，翻了几页。

扉页已经泛黄，而且破破烂烂，几乎要掉下来，连“人间词话”这四个大字都已经模糊不清。

喻白顺手翻到前言部分。在书页的右上角的空位签着一个飘逸的英文名：Noah。

Noah......

“请您在这里签字。”喻白听见自己说。声音冷淡礼貌，但依旧有着掩不住的疲惫。

屋子里一样拉着厚厚的窗帘，一片昏暗。只有正中央的窗帘被拉开一条缝，漏进一线刺眼的阳光。一个人背对着他，挡住了那一线阳光。

背影颀长优雅，身形边缘被阳光勾勒出淡银色的轮廓。有些乱的头发几乎被阳光照得透明，似乎在微微泛着光。那道身影的一只手向前，抚按在面前的落地玻璃上。

他没有穿着监察员统一的制服，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

那时的阳光尚算清澈，大气里的沙尘也没有现在那么多。那时的监察院也不在现在的中心区，而是在原址。

那个人伸出手。喻白将一指厚的文件递到他戴着手套的手上，上面压着一支签字笔。

“有这些地方要签字......”喻白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个人抬起一只手，手背向他，示意他不要多说。

他会意，闭上嘴，静静地束手立在他身后。

那个人一页页翻下去，浏览着文件内容，在该签字的地方签上字。签完后他伸出手，文件和笔放在他手上。喻白又从他的手中取过文件，翻看着检查是否有漏签的。

每一个该签字的地方都用漂亮的意大利斜体签着英文名：Noah。

在喻白向他礼貌地道谢过后，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上时，那个人开口了。声音不是他想象的沙哑沧桑，而是相当柔和清澈。

他说：“我很抱歉。”

——那次，东南基地地上城的前任监察官在一次行动中牺牲。但这与眼前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其实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但他知道他是执行官，是为了处理地上城监察官牺牲后发生的暴|乱而来的。

现在，记忆中的签字与眼前的签名重合，每一个字母笔画末位的翘起，每一个转折的角度都完美地吻合。

“安羽。”喻白喊道。

“嗯？”卧室里传来安羽颤抖的回音。

“你怎么了？”喻白感到有些不对，走到卧室门口。

他看到安羽半跪在地上，地上一片凌乱，胡乱地摊着各色物品。安羽神色尚算平静，但嘴唇的颤抖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他似乎在压抑极度的愤怒。

喻白假装没注意到他的不稳定情绪，咳了一声。

安羽抬起头，看着他。

“这个是你的吗？”喻白举着手里的《人间词话》问。

安羽似乎心不在焉，匆匆抬头瞥了一眼，“嗯”了一声，突然又抬起头。

“能借我看看吗？——怎么了？”喻白不经意地问。

“没什么，”安羽仓促地笑笑，“突然想起来是从这里的一个旧书摊上买的而已，那个老爷爷已经好久没见了。以前来都能看到他的。这个，您喜欢就拿去吧。”

“可能已经进地下城了吧。”喻白随口说道，又问，“你东西找不着了？”

“被搜过了。”安羽缓缓从一片狼藉中起身，“不止是异族。”

喻白眉角一挑：“嗯？”

“这里我很久没来了。”安羽疲惫地说道，刚刚的惊险和险些窒息的经历让他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现在又带来一种无力的疲惫感。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思维的清晰度，“开关上涂有荧光，长时间没有受光照的情况下，它在暗处不会发光。但我来的时候，它在发光。”

安羽的语气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异族大多可以夜视。要搜也不必开灯。除非，不止它们......至于那两只异族——”安羽轻笑一声，“它们恐怕就是在这里等我的。”

“......”喻白抄着手。

——说得倒轻巧，人都差点死了。

“你丢什么了？”喻白问道。

“没什么。”

——明明是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装出这幅不在意的样子给他看吗？

“走吧。我没有东西要带了。”安羽语气疲惫地说，一边自顾自地与他擦肩而过。

喻白眼角的余光扫到安羽的头发，突然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伸进他浓密的黑发里。

“喂！你......”安羽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微微一愣。

“你头上有蛛丝。”喻白指尖捻住一丝半透明的丝线。丝线在他黑色手套的映衬下，十分明显。

“哦......”

丝线顺着喻白的手扬起的弧度飘出去，隐入黑暗，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