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口，祝九羲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个彻底。他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像是在拼命找寻着什么。
可他眼里的光，终究一点点暗了下去。
片刻后，魔尊轻叹一声，捉起山鬼冰冷的手，“阿照，我们回家吧。”
虞月照没动，只是笑：“我和他，真的有那么像吗？像到你甘心去捞我这个水中的月影？”
祝九羲捏了捏眉心，似乎强压着汹涌的情绪，“阿照，你不要闹了。”
这五百年，到底是谁在闹啊？
可这次没等虞月照开口，身后的小白突然拔剑向祝九羲发难——
“祝九羲，你莫要再执迷不悟，辜负了真正爱你的人！”
听到小白声音的那一刹那，祝九羲的眼中有一瞬间的错愕。甚至剑锋刺过来的时候，他连躲都没躲，只是打了个响指，震碎了小白脸上的面具。
那面具之下，是一张……伤痕交错、疤痕纵生的丑陋面孔。
祝九羲便彻底暴怒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手本尊的事！”
他掌风如狂刀，向小白重重袭来！
这一掌下去，本就在消散边缘的小白必死无疑。
情急之下，虞月照本能地张开双臂，挡在了小白身前。
可祝九羲竟丝毫没有收手！
“祝九羲，我日你大爷！”虞月照气极，掌心迸发出至纯至净的灵力，向祝九羲击去！
灵力对撞，地动山摇。一阵炫目的白光过后，祝九羲竟被击飞数百米，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三人都惊呆了。
祝九羲呕出一口鲜血，简直不可置信，“你…你哪来的这邪门的灵力？！”
虞月照将小白护在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算什么东西，敢伤我的朋友！”
“朋友？”祝九羲愣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阿照，你在这地府三百年，原来就是与这丑鬼厮混在一处么？可你又为何让他带上一方魔尊面具？你——就这么爱我吗？”
“要点脸吧祝九羲。”虞月照扬手一耳光，狠狠将祝九羲的头打偏过去，鲜血顺着唇边肆意流淌下来。
魔尊却笑得更加疯魔——
“可我不爱你。”
虞月照的手僵在了半空。
“既然我们走到了这一步，那不妨告诉你吧。”祝九羲用手指捻去唇边血迹，语气自然到残酷，“自始至终，我所爱的，唯林风和一人而已。”
“还记得虞水边我们初次相见吗？其实那天我根本不是去救你，而是去杀你啊小妖怪！”
“但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生着一张与他如此肖似的脸。”祝九羲摇头轻笑，“对着这张脸，我根本下不去手。”
“这就是荒谬的天意吧，在我被师兄拒绝无数次之后，你出现在我面前。”
“后来我们成亲，这两百年的时间，我都在竭力从你身上去找寻我师兄的影子……可我越来越发现，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将你变成他。”祝九羲笑着看向虞月照，眼底却疏无笑意，“阿照，你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虞月照只是怔在原地，胸口像是被劈了个大洞，无数的寒风贯穿其中，每个毛孔都是砭骨的寒意。
“我当年攻打天界，也压根不是所谓的为你报仇。”祝九羲还在继续说着：“纯粹是因为，那日我上山门找了一趟师兄，再次劝他跟我远走高飞，可他激动得很，说什么我已有了良配就要好好珍惜，还说什么正邪绝不两立，说得我上了头，直接杀上了天界。”
“成或败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想让他永生永世都休想忘了我。”
虞月照便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颗一颗砸在地上，“祝九羲，你他爹的，还真是个情圣哈。”
看见虞月照的眼泪，祝九羲下意识地伸手想替他擦掉，却又忍下了，只是掸了掸衣袖，“那时我没想到，你会替我去死。”
“说来惭愧，这些年终究是我负了你，到了了，还让你报错了恩——自始至终，我从没帮过你沧嶷山半分。”
虞月照眼尾泛起如血的红，“他是谁？”
祝九羲耸耸肩，“鬼知道。”
“好。”虞月照睫羽缀着珍珠似的水光，却无脆弱之态，只有清辉冷冷，照彻心扉，“祝九羲，我不恨你，我可怜你。”
“什么？”
“你知道我替你走上弑魂台的时候，你师兄说了什么吗？”
“他说……什么？”
“他说早知如此，当初绝不会因怜惜而纵你太过，也不会让你产生那些绝不该产生的念头。他说知道你想用自己的死来为他铺一条后路，可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还说，你死之后，他自会守山千年，赎自己教导不严之过。”
“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我若是你师兄，只会因有你这样的同门而耻辱，只会因自己的善意被践踏而悲愤，只会与你生生世世，死生不见！”
“你住口！”祝九羲双目赤红，愤怒到了极点，因为虞月照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到了他的痛处。自打六界混战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林风和，他甚至不知道，师兄是真的如传闻所言已经死了，还是单纯地不愿见他。无论哪种，都足以让他崩溃。
虞月照轻笑一声，“一生求而不得，这就是你的福报。”
“你不要再说了！”
祝九羲彻底失控，他提剑冲了过来，虞月照灵力愈发强盛，再度将他打飞了出去。
“不可能……这不可能……”祝九羲伏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看虞月照，又看看自己的双手，“你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神力……”
话音未落，一道道金光破空而至，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威慑六界的魔尊，眨眼之间成了血葫芦。
“祝九羲，我说过，我们妖族向来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弑魂台上替你去死是我自愿，我一点不怪你。但这两百年的欺骗和践踏，我必须向你讨个明白——今日这黄泉地府，我们之间注定要留下一个了。”
虞月照一步步走近，明明还是山鬼的纤细身形，但此时犹如神祇降世，威严凛冽，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祝九羲甚至无法怀疑，他身上那种邪门的力量足以将自己撕成碎片。
不，绝对不行。
他可以死在林风和剑下，却不能死在虞月照手中。
虞月照不过是因为长得像师兄而侥幸逃得一死的妖怪而已！
掌控生杀大权的，永远是我祝九羲才对！
“阿照，很好。”魔尊站起身，眸中纯黑无光，如万古极夜，“你我相遇本就是错，如今也该做个了结了。”
话音落下，他足尖一点，提剑而来，那一刹那，祝九羲竟褪去了周身魔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修习仙剑道法的少年！
剑光如雪，光照六合，将虞月照完全吞没其中。
这…是真正的天仙狂醉！
以魔躯御仙法，天下再无第二人。一时之间，虞月照也难以招架。
在这剑影的罅隙中，祝九羲又恢复了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盛气，勾唇一笑：“阿照，你我怎么说也有万年的恩情在，如果你愿意，这件事可以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虞月照便也笑了，“九羲，你见过谁家的镜子碎成渣还能自己拼起来的？”
祝九羲的眸子沉了下来，“那便，对不住了！”
他手腕一沉，剑气瞬间化作无数冰锥，铺天盖地，向着虞月照激射而来！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虞月照蓄积灵力，正待回击，却有一把长剑自后方刺出，从容一挑，便将那漫天的冰锥崩化成雪屑。
祝九羲的绝杀，竟让小白轻松化解了！
祝九羲在雪雨里惊得后退几步，“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这地府中的鬼卒。不过见不得不平事，出手相助罢了。”小白语气平静，却字字机锋，“你师兄若是还活着，肯定宁愿从未有过你这个师弟。”
“你！”祝九羲抬手，想将这蝼蚁般的鬼卒捏成齑粉，但还没等他出手，眼前这丑陋的白衣鬼竟迅速变得透明起来。
“小白！”虞月照扑过来将小白紧紧拥在怀里，可后者已经没了重量，像是随时就要消散在天地之间的云絮。
“皎皎，别哭。”小白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却怎么也触碰不到了，只得笑了笑，“这一世我没有遗憾了，若有缘分，来世我们会再见的。”
“不行，不要给我画饼！”虞月照拼命去挽留他极速消亡的身体，“你给我回来！”
可怀中的小白终究化作最后一缕烟烬，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
“阿照，我深表遗憾。”祝九羲负手走上前来，轻拍了拍他的肩，“闹也闹过了，我们回去吧。至于你这朋友，我自会厚葬他……”
他自顾自说着，忽而睁大了眼睛——
虞月照的周身，竟焕发出极为耀目的金色光辉，如悲悯的神祇降世，神泽普照四方。
而他怀中那已经化为飞烟的鬼卒，竟然一点一点复原了回来！
祝九羲万分震惊，“阿照，你到底在干什么？！”
虞月照却听不到也不回答，仿佛现实和祝九羲都已然不复存在。
他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小白回来。
金光愈发盛大，将他们保护其中，眼前这荒谬的一切都逐渐变得虚无。
虞月照也不知这力量到底从何而来，但却感觉它本就与自己同根同源，可以安心随它而去，随便任何地方。
所有念头转瞬即逝，下一秒，他与小白一同跌进了空白的深渊之中。
“怎么这么吵啊……”
天刚破晓，啁啾的鸟雀声就打破了榻上的清梦。
“烦人呢……”虞月照咕哝一句，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又缩。
等……等等？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力道之大，差点把整张床榻给掀翻。
听到屋里有动静，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串奇形怪状的山精，叽叽喳喳道：“山君，咱山门前来了一群鬿雀！长得可逗乐了！”
“杜衡和蘼芜都开花了！”
“冥灵那个老树皮，竟然结了那么——大一颗红果！”
“山君，走啊，快去看快去看！”
“先去看鸟！”
“先去看花！”
“先去看果！”
虞月照被他们扯得东倒西歪，可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看，一个鲤鱼打挺就往山洞外跑，赶紧找了一条最近的小溪。
小溪清澈如镜，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身着彩衣、乌发雪肤、脸庞清丽而带着几分稚嫩的少年模样。现下，这少年头上翘着根呆毛，惊愕到呆滞。
身后小的们沉浸式的赞美随风飘进耳朵，“看咱山君，年少有为！英武不凡！连脑瓜顶上那撮飘逸的秀发，都飘荡着一种狂野而不羁的气质！”
虞月照嘴上笑骂他们不会夸就眯着，心底却早已炸裂成烟花！
我，又回来了？！